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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回 千里帆樯来域外 九霄风雨过城头[2/3页]

  于是在热来遮城外堆土筑起长围,在围上架了大炮向城里猛轰。不久我军第二路水师左卫、

  前卫、智武、英兵、游兵、殿兵各镇的船舰也都开到,声势更是大振。国姓爷一面派兵开垦

  种田,一面加紧围城。围到五月间,忽然红毛鬼的援兵从巴达维亚来到,城中红毛鬼出来夹

  攻。水陆大战,我军奋勇冲杀,海水都被鲜血染得红了。”

  韦小宝拍桌赞道:“厉害,厉害!”向施琅道:“可惜施将军那时在厦门,不然的话,

  能赶上这几场大战,杀得他妈的几百名红毛鬼,那才算是真正的英雄好汉。”施琅默然。

  韦小宝问洪朝:“洪大哥,那时你打的是那一路?”

  洪朝道:“卑职那时是在刘国轩将军麾下,和陈泽陈将军统带的水师合兵围攻红毛援兵

  ,在北汕尾一带大战。红毛鬼兵舰很大,枪炮犀利,我们枪炮的子弹打到红毛大舰上,都给

  铁甲弹了下来,伤他不得。宣毅前镇的林将军眼见支持不住,亲身率领二百名敢死队,身上

  带了火药包,冒死跳上红毛鬼大舰,炸坏了舰上大炮。红毛鬼见我们如此不怕死的猛攻,都

  乱了起来,我们打死了红毛鬼一名舰长,俘获两艘主力舰,红毛鬼水师溃不成军。陆上陈军

  师带兵大战,也大获全胜,后来陈军师身上一共挖出了七颗红毛铅弹。”

  韦小宝道:“嘿,我师父不死在红毛鬼的枪炮之下,却死在他奶奶的郑克爽这小子的剑

  下。施将军,男子汉大丈夫,总要打外国鬼子才了不起。中国人杀死中国人,杀得再多,也

  不算好汉。你说是不是?”施琅哼了一声,并不作答。

  林兴珠道:“红毛鬼接连打了几个败仗,就想来烧我军粮食,可是每次都给陈军师识破

  了,总是偷鸡不着蚀把米。红毛太守撰一困守孤城,束手无策,便派人渡海,去和大清闽浙

  总督李率泰联络,请他派兵来救。那李大人倒也有趣,覆信请红毛鬼派兵先去福建,扫平国

  姓爷在金门、厦门一带的驻军,大清兵就到台湾来内外夹攻。那时候红毛鬼自身难保,像乌

  龟般缩在热来遮城里,说什么派兵去打金门、厦门?”

  韦小宝道:“红毛鬼说话如同放屁,他们始终没来攻打金门、厦门,是不是?我们大清

  说过的话,却是算数的,后来可不是派兵攻打台湾了吗?只不过迟了这么二三十年,那也不

  打紧啊!施将军领兵打到台湾之时,不知有没有红毛鬼里应外合?”

  施琅再也忍耐不住,霍地站起,怒道:“韦爵爷,兄弟跟你一殿为臣,做的都是大清的

  官,为什么你冷言冷语,总是讥刺兄弟?”

  韦小宝奇道:“咦,这可奇了,我几时敢讥刺施将军了?施将军没里通外国,那好得很

  啊。但如要里通外国,我看也还来得及。施将军手握重兵,红毛鬼、西班牙鬼、葡萄牙鬼、

  罗刹鬼都会喜欢跟你结交。”

  施琅心中一凛:“不好!这小鬼要是向皇上告我一状,诬陷我里通外国,我这一生可就

  毁在他手里了。”适才一时冒火,出口无礼,不由得大是懊悔,忙陪笑道:“兄弟喝多了几

  杯,多有冲撞,还请韦爵爷恕罪。”

  韦小宝见他发怒,本来倒也有些害怕,待见他改颜陪礼,知他忌惮自己,便笑道:“施

  将军倘若当真想在台湾自立为王,还是先把兄弟杀了灭口的好,免得我向皇上告密。如果只

  不过是大声嚷嚷,发发脾气,兄弟胆子虽小,倒也是不怕的。”

  施琅脸色惨白,离座深深一揖,说道:“韦爵爷,大人不记小人过,卑职荒唐,甘领责

  罚。不过自立为王、里通外国什么的,卑职决无此意。卑职一心一意的为皇上出力,忠字当

  头,决无二心。”

  韦小宝笑道:“请坐,请坐。咱们走着瞧罢。”转头向林兴珠道:“你说的比说书先生

  还好听,这一回《国姓爷血战台湾,红毛鬼屁滚尿流》后来怎样?”

  林兴珠道:“这时候,国姓爷率领大军打到台湾的消息传到了内地,黄梧黄大人就向朝

  廷献议,提出了所谓‘坚壁清野平海五策’。”韦小宝道:“那黄梧是谁?”林兴珠向施琅

  瞧了一眼,咳嗽几声,却不立时便答。施琅道:“这位黄大人,本来也是国姓爷麾下的,职

  居总兵,他归顺朝廷后,官运亨通,逝世之时,已封到一等海澄公。”韦小宝道:“嘿,原

  来也是个大汉……”最后这个“奸”字,终于硬生生咽住了。施琅脸上一红,心想:“你骂

  我汉奸,我瞧你这满洲人也是假冒的,大家还不是彼此彼此。”

  韦小宝道:“这黄梧有什么拍皇上马屁的妙策,一下子就封到公爵?本事可不小哇!这

  法儿咱们可得琢磨琢磨,好生学学。”

  林兴珠道:“这黄梧,当年国姓爷派他防守海澄,他却将海澄拿去投了朝廷,不肯归降

  的将士都给他杀了。当时朝廷正拿国姓爷没法子,忽然有对方这样一员大将率领军队,连同

  城市一起归降,朝廷十分欢喜,因此封赏特别从优。”韦小宝道:“原来如此。他献的又是

  什么计策?”林兴珠叹了口气,说道:“这位黄大人,害苦的百姓当真多得很了。他这平海

  五策,第一条是将沿海所有百姓一概迁入内地,那么金门、厦门和台湾就得不到接济。第二

  条是将沿海所有船只一概烧毁,今后一寸木板也不许下海。第三条是杀了国姓爷的父亲郑太

  师。第四条是挖掘国姓爷祖宗的坟墓,坏了他的风水。第五条是将国姓爷旧部投诚的官兵一

  概迁往内地各地垦荒,以免又生后患。”

  韦小宝道:“嘿,这家伙的计策当真毒得很哪。”

  林兴珠道:“可不是么?那时顺治皇爷刚驾崩,皇上接位,年纪幼小,熬拜大权独揽。

  熬拜这奸贼见到黄梧的平海五策,以为十分有理,下令从辽东经直隶、江苏、浙江、福建、

  以及广东,沿海三十里内不许有人居住,所有船只尽数烧毁。那时沿海千千万万百姓,无不

  流离失所,过不了日子。”

  施琅摇头道:“黄梧这条计策,也实在太过份了些。直到今上亲政,韦大人拿了熬拜,

  禁海令方才取消。可是沿海七省的百姓,已然受尽荼毒。当时朝廷严令,凡是犯界的百姓,

  捉到了立刻斩首。许多贫民过不了日子,到海边捉鱼,不知被杀了多少。郑太师也是那时被

  杀的。熬拜特地派遣兵部尚书苏纳海,到福建泉州南安县,去挖了郑家的祖坟。”

  韦小宝道:“熬拜自称是勇士,这样干法可无聊得很。有本事的,就跟国姓爷真刀真枪

  去打一仗。将沿海百姓迁入内地,不是明摆怕了人家么?皇上爱惜百姓,黄梧的计策倘若呈

  到了皇上手里,非砍了他脑袋不可。”施琅道:“正是。黄梧死得早,算是他运气。”

  林兴珠道:“郑太师去世的消息传到台湾,国姓爷怕动摇军心,说道这是谣言,不得轻

  信,可是据亲兵说,国姓爷常常半夜里痛哭。国姓爷又对陈军师和几位大将说,黄梧这几条

  计策果真毒辣厉害,幸好是东征台湾,否则十余万大军终究不能在金门、厦门立足。那时我

  们围攻已久,红毛兵几次想突围,都给打了回去。于是国姓爷传下将令,过年之前定要攻下

  热来遮城。”转头问洪朝:“是十一月二十二那天总攻,是不是?”

  洪朝道:“是,那天大风大雨,我军各处土垒的大炮一奇猛轰,打坏了城墙一角,城东

  城西的碉堡也打破了。红毛鬼拼命冲出,死了几百人后还是退了回去。于是红毛太守撰一竖

  白旗投降。那时台湾的中国人都要报仇,要将红毛鬼杀得干干净净。国姓爷向众百姓开导,

  我们中国是礼仪之邦,敌人投降了就不能再杀,准许红毛太守签署降书一十四款,率领残兵

  败将上船离台,逃去巴达维亚。红毛鬼自明朝天启四年占据台湾,一共占了三十八年,到这

  一年永历十五年……也就是大清顺治十八年十一月二十九,台湾重回中国版图。”

  林兴珠道:“国姓爷下了将令,不许杀投降了的红毛兵,但中国百姓实在气不过,纷纷

  向他们唾口沫,投石子。小孩子还编了歌儿来唱。红毛兵个个断手折腿,垂头丧气,一句话

  也不敢说了。他们兵船开走的时候,升起了旗又降下,再放礼炮,说是向国姓爷拜谢不杀之

  恩。”韦小宝道:“好!我们中国人真是大大的威风。红毛鬼炮火这么厉害,打下台湾,那

  实在不容易,不容易!”洪朝道:“那热来遮城,国姓爷改名为安平镇,普罗民遮城改名为

  承天府,自此永为台湾的重镇。”

  路副将插口道:“施军门取台湾,走的也是当年国姓爷的老路,从鹿耳门进去……”韦

  小宝挥手拦住他话头,打了个大大呵欠,说道:“中国人打得红毛鬼落海而逃,那才听得过

  瘾,自己人打自己人嘛,左右也不过是这么一回事。施将军,咱们酒也喝得差不多了,这就

  散了罢。”施琅站起身来,说道:“是。多谢爵爷赐饭,卑职告辞。”

  韦小宝回入内堂,说起如何拦住施琅的话头,总之是不让他自夸取台的战功,六位夫人

  听了都感好笑。只有阿珂默默无言,心想当年若是嫁了郑克爽,势须随他一同被俘,去了北

  京,亡国妾妇,难免大受屈辱。当日眼见郑克爽乘小艇离通吃岛,于他生死存亡就已浑不关

  心,此时听到他失国降敌,更不在意下,回忆前尘,自己竟能如此为他风采容貌所迷,明知

  此人是个没骨头、没出息的纨绔子弟,自己偏生就如瞎了眼睛一般,对他一往情深,此刻想

  来,兀自深感羞惭。

  公主道:“皇帝哥哥待人太也宽厚,郑克爽这家伙投降了,居然还封他个一等公,爵位

  还在小宝之上,可教人好生不服气。”

  韦小宝摇手道:“不打紧,不打紧。国姓爷是位大大的英雄好汉,皇上瞧在国姓爷的面

  上,才封他孙子做个一等公。单凭郑克爽自己的本事,只好封个一等毛毛虫罢了。”

  次日中午,韦小宝单请林兴珠,洪朝二人小宴,问起施琅取台的经过。

  原来清军台军在澎湖牛心湾、鸡笼屿血战数日,施琅第一天打了败仗,后来清军水师援

  兵开到,又再大战,台湾船只被焚大败,将士死伤万余人,战舰或沉或焚,损失三百余艘。

  刘国轩率残兵退回台湾。

  施琅率水师攻台,鹿耳门水浅,战船不能驶入,在海上泊了十二日,正自无计可施,忽

  然大雾弥天,潮水大涨,清军战船一齐涌入。台湾上下无不大惊,都说:“当年国姓爷因鹿

  耳门潮涨而得台,现今鹿耳门潮水又涨,天险已失,这是天意使然,再打也也没用了。”

  郑克爽得知清军舟师开进鹿耳门,早吓得慌了手脚,冯锡范劝他投降,自然一口答应,

  只是生怕施琅要报私仇,为难郑氏子孙,好生踌躇。当下刘国轩致书施琅,说道投降可以,

  但国姓爷的子孙必须保全,否则全台军民感念国姓爷的恩义,宁可战至最后一人。施琅立即

  答复,保证决不计较旧怨,否则天人共弃,绝子绝孙。于是郑克爽、冯锡范、刘国轩率领台

  湾文武百官投降。

  明朝宗室宁靖王朱术桂自杀殉国,妾五人同殉死节,明嗣至此而绝。

  韦小宝心想:“这位明朝皇帝的末代子孙自杀殉国,有五个老婆跟着他一起死。我韦小

  宝如果自杀,我那七个老婆中不知有几个相陪?双儿是一定陪的,公主是一定恕不奉陪的。

  其余五个,多半要掷掷骰子,再定死活。方怡掷骰子时定要作弊,叫我这死人做羊牯。”

  林兴珠又说,施琅带兵登陆后,倒也守信,并不难为郑氏子孙,还亲自到郑成功的延平

  王庙去致祭,痛哭了一场。洪朝道:“他祭文中有几句话说:“自同安侯入台,台地始有居

  人。逮赐姓启土,始为岩疆,莫敢谁何?今琅赖天子威灵,将帅之力,克有兹土,不辞灭国

  之诛,所以忠朝廷而报父兄之职分也。独琅起卒伍,与赐姓有鱼水之欢,中间微隙,酿成大

  戾。琅与赐姓翦为仇鬲,情犹臣主。庐中穷士,义所不为。公义私恩,如此而已。”这几句

  话倒也传诵一时。”韦小宝问:“他叽哩咕噜的说些什么?”洪朝道:“‘庐中穷士’就是

  伍子胥,当年伍子胥灭了楚国,将楚平王的尸体从坟里掘出来,鞭尸三百,以报杀父杀兄之

  仇。施琅说他决不干这种事。”

  韦小宝冷笑道:“哼,他敢么?国姓爷虽已死了,他还是怕得要命。他败了郑家基业,

  只怕国姓爷的英魂找他为难,于是去国姓爷庙里磕头求情。这人奸猾得很,你们别上了他的

  当。”林洪二人齐声称是。

  韦小宝道:“伍子胥的故事,我倒也在戏文里看过的,有一出戏伍子胥过昭关,一夜之

  间把头发吓得白了,是不是?”洪朝道:“是,是。爵爷记性真好。”韦小宝很久没听人说

  故事了,当下问起伍子胥的前后事迹。难得这洪朝当年考过秀才,虽然没考上,肚里却着实

  有些墨水,于是一五一十的详细说了。韦小宝听得津津有味,说道:“我在这荒岛上,实在

  无聊得紧,幸亏两位前来给我说故事解闷。最好你们多住几天,不忙便去。”

  林兴珠道:“我们是台湾降将,昨天说话中可得罪了施将军。施将军要对付我们,便如

  捏死两只蚂蚁,只须随便加一个心怀反覆、图谋不轨的罪名,立刻便可先斩后奏。就算斩了

  不奏,也不会有人追问。韦大人,请你跟施将军说说,就留了我们二人服侍你罢。”韦小宝

  大喜,问道:“洪大哥你以为如何?”洪朝道:“昨儿晚上卑职和林大哥仔细商量,若不得

  韦大人救命,我二人势必死无葬身之地。”韦小宝道:“二位跟了我,一切可得听我的。”

  林洪二人一齐躬身,说道:“韦大人不论吩咐什么,卑职唯命是从。”

  韦小宝甚喜,心想:“有了这两个好帮手,就有法子离开这鬼地方了。”

  康熙派彭参将带兵守卫通吃岛,事先曾有严旨,决不能让韦小宝及其家人离岛一步。彭

  参将脑筋并不甚灵,也无多大本事,但对皇上的圣旨,却是连杀他十七八次头也不敢有丝毫

  违背。康熙要他牢牢的看守,他便牢牢的看守。韦小宝要取他性命,只是一举手之劳,但就

  算将这五百零一名看守的兵将杀得干干净净,没有船只,终究不能离岛。林洪二人是水师宿

  将,弄船航海,必有本事。

  当晚又宴请施琅,这次只邀林兴珠、洪朝二人作陪。说了一会闲话,韦小宝道:“施将

  军,你在这里总得住上一两个月罢?”施琅道:“卑职原想多住些日子,好常常听大人教诲。不过台湾初定,不能离开太久,明天就要向大人告辞了。”韦小宝道:“你说想多些日子

  跟我在一起,好常常听我教诲,不知是真话呢,还是说来讨我欢喜的?”施琅道:“自然千

  真万确,是卑职打心坎里说出来的话。当年卑职追随大人,兵驻通吃岛,炮轰神龙教,每日

  里恭聆大人教导,跟着大人一起喝酒赌钱说笑话,那样的日子,可开心得很了。”

  韦小宝笑道:“如果能再过那样的日子,你开不开心?”施琅道:“那自然开心啊。日

  后皇上派了大人军国重任的大差事,卑职还是要讨令跟随大人的。”韦小宝点头道:“那很

  容易,你要追随我,听我说笑话,半点儿也不难。咱们明天就一起去台湾罢。”

  施琅大吃一惊,站起身来,颤声道:“这……这……这件事未奉皇上圣旨,卑职不敢奉

  命。还请……还请大人原谅。”

  韦小宝笑道:“我又不是去台湾想干什么,只是听你们说得热闹,国姓爷在台南、台北尒説书网

  开疆辟土,新造了一个花花世界,我想亲眼瞧瞧。到了台湾,你不是就可常常听到我的教诲

  么?这话是你自己亲口说的。我不过看你为人很好,从前又跟过我,咱们是老上司、老部下

  ,交情非同寻常,这才勉强想个法子,来答应你的请求。我去台湾玩玩,一两个月就回来了

  ,神不知鬼不觉的,只要你不说、我不说,皇上也不会知道。”

  施琅神色尴尬,躬身道:“韦大人,这件事实在为难得很了。大人有命,卑职本当遵奉

  ,只不过倘若皇上怪罪下来,实有大大的不便。卑职如果不奏告,那是犯了欺君大罪,卑职

  是万万不敢的。”

  韦小宝笑道:“请坐,请坐,施将军,你既不肯,那也是小事一椿,不用再说了。”施

  琅如释重负,连声称是,坐回席中。韦小宝笑道:“说到欺君之罪,不瞒你说,我欺瞒皇上

  的事倒也做过几椿,不过皇上宽宏大量,知道之后也不过骂上几句,没什么大不了的。”施

  琅道:“是,是。大家都说,皇上对韦大人深恩厚泽,真是异数。君臣如此投缘,实是旷古

  未有。但像卑职这种没福分的小将外臣,那是万万不敢跟韦大人学的。”

  韦小宝微笑道:“施将军嘴里说得好象十分胆小,其实我瞧啊,你的胆子倒是很大的。

  听说施将军攻下台湾后,做了一篇祭文去祭国姓爷,可是有的?”

  施琅道:“回大人:‘国姓爷’这三字,是说不得的了,现下的国姓是爱新觉罗。咱们

  提到郑成功时,要是说得客气些,只能说是‘前明赐姓’。因此卑职的那篇祭文中,只说‘

  赐姓’二字,决计不敢大胆犯忌。”他料知不答应带同韦小宝去台湾,这小鬼必定鸡蛋里找

  骨头,硬要寻自己的岔子。‘国姓爷’三字是大家都说惯了的,可是郑成功得明朝赐姓为朱

  ,他的国姓是明朝的国姓,不是清朝的国姓,韦小宝倘若抓住这三个字大做文章,说他念念

  不忘姓朱是国姓,申报朝廷,这件事可大可小,说不定会酿成大祸,因此上抢先辩白。

  其实韦小宝没半点学问,这些字眼上的关节,他说什么也想不到,经施琅一辩,反而抓

  到了把柄,说道:“施将军曾受明朝的爵禄,念念不忘前朝的赐姓,那也怪不得。倘若真是

  忠于我大清,应当称郑成功为‘逆姓’、‘匪姓’、‘狗姓’才是。”

  施琅低头不语,心中虽十二分的不以为然,但觉不宜就此事和他多所辩论,称郑成功为

  ‘赐姓’,果然还是不免有不忘前朝之意。

  韦小宝道:“施将军那篇祭文,定是做得十分好的了,念给我听听成不成?”

  施琅只会带兵打仗,那里会做什么祭文,这篇祭文是他幕僚中一名师爷做的。这师爷颇

  有才情,这篇祭文做得情文并茂,辞意恳切,施琅曾听不少人赞扬,心中得意,将其中许多

  句子记熟在胸,向人炫耀,当下便道:“卑职胡诌了几句,倒教韦大人见笑了。”于是将祭

  文中的几段要紧文字背了出来。

  韦小宝听他背完了“独琅起卒伍,与赐姓有鱼水之欢,中间微嫌,酿成大戾。琅与赐姓

  翦为仇鬲,情犹臣主。庐中穷士,义所不为。公义私恩,如此而已。”那一段,点头赞道:

  “好文章,好文章。这篇文章,别说杀了我头也做不出来,就是人家做好了要我背上一背,

  只怕也得读他十天八天。施将军文武全才,记性极好,佩服,佩服。”

  施琅脸上微微一红,心道:“你明知我做不出,是别人做了,我读熟了背出来的。这般

  讥刺于我,那也不必跟你多说。”

  韦小宝道:“庐中穷士,说的是伍子胥。当年他从楚国逃难去吴国,来到江边,一个渔

  翁渡他过江,去拿饭给他吃,伍子胥怕追兵来捉拿,躲在江边的芦草丛里。渔翁回来,见芦

  中躲得有人,便叫道:‘芦中人,芦中人,岂非穷士乎?’后来伍子胥带领吴兵,攻破楚国

  ,将楚平王的尸首从坟墓中掘了出来,鞭尸三百,以报杀他父兄这仇。赐姓……郑成功曾杀

  我父兄妻儿,台湾人怕我破台之后,也会掘尸报仇。卑职这篇祭文中说,这种事我是决计不

  做的,郑成功在天之灵可以放心,台湾军民也不必顾虑。”

  韦小宝道:“原来如此。施将军是在自比伍子胥。”

  施琅道:“伍子胥是大英雄、大豪杰,卑职如何敢比?只不过伍子胥全家遭难,他孤身

  一人逃了出去,终于带兵回来,报了大仇。这一节,跟卑职的遭遇也差不多罢了。”

  韦小宝点头道:“但愿施将军将来的结局,和伍子胥大大不同,否则可真正不妙了。”

  施琅登时想到,伍子胥在吴国立了大功,后来却为吴王所杀,不由得脸色大变,握着酒

  杯的一只手不由得也颤抖起来。

  韦小宝摇头道:“听说伍子胥立了大功,便骄傲起来,对吴王很不恭敬。施将军,你自

  比伍子胥,实在是非常不妥当的。你那篇祭文,当然早已传到了北京城里,皇上也必已见到

  了,要是没人跟你向皇上分说分说,我瞧,嘿嘿,唉,可惜,可惜,这一场大功只怕要付于

  流水……”施琅忙道:“大人明鉴:卑职说的是不做伍子胥,可不敢说要做伍子胥,这……

  中间是完……完全不同的。”

  韦小宝道:“你这篇祭文到处流传,施将军自比伍子胥,那是天下皆知的了。”

  施琅站起身来,颤声道:“皇上圣明,恩德如山,有功的臣子尽得保全。卑职服侍了一

  位好主子,比之伍子胥,运气是好得多了。”

  韦小宝道:“话是不错的。伍子胥到底怎样居心,我是不大明白。不过我看过戏文,吴

  王杀他之时,伍子胥说,将我的眼睛挖出来嵌在城门上,好让我见到越兵打进京城来,见到

  吴国灭亡,后来好象吴国果然是给灭了。施将军文武全才,必定知道这故事,是不是啊?”

  施琅不由得一股凉意从背脊骨上直透下去,他起初只想到伍子胥立大功后为吴王所杀的

  不祥史事,已然大为不安,还没想到伍子胥临死时的那几句话。自己那篇祭文中说“芦中穷

  士,义所不为”,虽说是不做伍子胥之事,但自比伍子胥之意,却是昭昭在人耳目,祭文中

  提到伍子胥,说的只是“鞭尸报仇”,那料到韦小宝竟会拉扯到“诅咒亡国”这件事上去,

  如此大大犯忌的罪名,一给人加到自己头上,当真糟不可言。韦小宝这番言语,只要传进了

  皇帝耳里,就算皇上圣明,并不加罪,心里一定不痛快,自己再盼加官晋爵,从此再也休想

  了。要是皇帝的亲信如韦小宝之流再火上加油、挑拨一番,说自己心存怨望,讥刺朝廷诛杀

  功臣,项颈上这一颗人头,可实在难保之极。

  一时思如潮涌,自恨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祭郑成功,更不该叫师爷做这篇祭文,以

  致给这精灵古怪的小鬼抓住了痛脚。他呆呆的站着发傻,不知说什么话来分辩才好。

  韦小宝道:“施将军,皇上亲政之后,所做的第一件大事是什么?”施琅道:“是诛杀

  奸臣熬拜。”韦小宝道:“是啊。熬拜固然是奸臣,可是他是顾命大臣,当年攻城破敌,于

  我大清大大有功。皇上曾说:‘我杀了熬拜,只怕有人说我不体恤功臣,说什么鸟、什么弓

  的。’那是什么话啊?我可说不上来了。”施琅道:“是鸟尽弓藏。”韦小宝道:“对了,

  连你也这么说……”施琅忙道:“不,不,我不是说皇上,说的是一句成语。”韦小宝道:

  “你是说一句成语,来形容皇上杀熬拜。”施琅急道:“大人问我是一句什么成语,卑职不

  过回答大人的问话,可万万不敢……不敢讪谤皇上。”

  韦小宝双目凝视着他,只瞧得施琅心慌意乱。

  自古以来,做臣子的倘若自以为功大赏薄,皇帝必定甚是痛恨,臣子不必口出怨言,只

  要“心存怨望”四字,就是杀头的罪名。施琅心

第四十六回 千里帆樯来域外 九霄风雨过城头[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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