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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五湖废人[2/3页]

  手回兜,虎只相对,正是“怀中抱月”之势。完颜康见他出

  手了得,不敢再有轻敌之念,当下打叠起精神,使出丘处机所传的全真派拳法。陆冠英是临

  安府云栖寺枯木大师的得意弟子,精通仙霞门的外家拳法,那是河南嵩山少林寺的旁支,所

  传也是武学正宗,这时遇到强敌,当下小心在意,见招拆招,遇势破势。他知完颜康手爪功

  夫厉害,决不让他手爪碰到自己身子,双手严守门户,只见有隙可乘,立即使脚攻敌。外家

  技击有言道:“拳打三分,脚踢七分。”又道:“手是两扇门,全凭脚踢人。”陆冠英所学

  是外家功夫,腿上功夫自极厉害,两人斗到酣处,只见书房之中人影飞舞,拳脚越来越快。

  郭靖与黄蓉不愿被他认出,退在书架之旁,侧身斜眼观战。完颜康久斗不下,心中焦躁,暗

  道:“再耗下去,时刻长了,就算胜了他,要是再有人出来邀斗,我哪里还有力气对付?”

  他武功原比陆冠英高出甚多,只因在湖水中被浸,喝了一肚子水,委顿之下,气力不加,兼

  之身陷重围,初次遇险,不免心怯,这才让陆冠英拆了数十招,待得精神一振,手上加紧,

  只听得砰的一声,陆冠英肩头中拳。他一个踉跄,向后倒退,眼见敌人乘势进逼,斗然间飞

  起左腿,足心朝天,踢向完颜康心胸。这一招叫做“怀心腿”,出腿如电,极为厉害。完颜WwW.XiaoShuo530.com

  康想不到敌人落败之余,尚能出此绝招,待得伸手去格,胸口已被踢中。这“怀心腿”是陆

  冠英自幼苦练的绝技,练时用绳子缚住足踝,然后将绳绕过屋梁,逐日拉扯悬吊,临敌时一

  腿飞出,倏忽过顶,敌人实所难防。完颜康胸口一痛,左手飕的弯转,五根手指已插入了陆

  冠英小腿,右掌往他胯上推去,喝道:“躺下!”陆冠英单腿站立,被他这么猛推,身子直

  跌出去,撞向在榻上的陆庄主。陆庄主左手伸出一粘,托住他背心,轻轻放在地下,但见儿

  子小腿上鲜血淋漓,从原来站立之地直到榻前一排鲜血直滴过来,又惊又怒,喝道:“黑风

  双煞是你甚么人?”他这一出手、一喝问,众人俱感惊诧。别说完颜康与众寨主不知他身有

  武功,连他亲生儿子陆冠英,也只道父亲双腿残废,自然不会武功,自己从小便见父亲寄情

  于琴书之间,对他作为向来不闻不问,哪知刚才救他这一托,出手竟是沉稳之极。黄蓉昨晚

  见到了他门楣上的铁八卦,对郭靖说过,因此只有他两人才不讶异。完颜康听陆庄主问起黑

  风双煞,一呆之下,说道:“黑风双煞是甚么东西?”原来梅超风虽然传他武艺,但她自己

  的来历固然未曾对他言明,连真实姓名也不对他说,“黑风双煞”的名头,他自然更加不知

  了。

  陆庄主怒道:“装甚么蒜?这阴毒的九阴白骨爪是谁传你的?”完颜康道:“小爷没空

  听你啰唆,失陪啦!”转身走向门口。众寨主齐声怒喝,挺起兵刃拦阻。完颜康连声冷笑,

  回头向陆冠英道:“你说话算不算数?”陆冠英脸色惨白,摆一摆手,说道:“太湖群雄说

  一是一,众位哥哥放他走罢。张大哥,你领他出去。”众寨主心中都不愿意,但少庄主既然

  有令,却也不能违抗。那张寨主喝道:“跟我走罢,谅你这小子自己也找不到路出去。”完

  颜康道:“我的从人卫兵呢?”陆冠英道:“一起放他们走。”完颜康大拇指一竖,说道:

  “好,果然是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众寨主,咱们后会有期。”说着团团一揖,唱个无礼

  喏,满脸得意之色。”他转身正要走出书房,陆庄主忽道:“且慢!老夫不才,要领教你的

  九阴白骨爪。”完颜康停步笑道:“那好极啦。”陆冠英忙道:“爹,您老人家犯不着跟这

  小子一般见识。”陆庄主道:“不用担心,他的九阴白骨爪没练到家。”双目盯着完颜康,

  缓缓说道:“我腿有残疾,不能行走,你过来。”完颜康一笑,却不移步。陆冠英腿上伤口

  剧痛,但决不肯让父亲与对方动手,纵身跃出房门,叫道:“这次是代我爹爹再请教几

  招。”完颜康笑道:“好,咱俩再练练。”

  陆庄主喝道:“英儿走开!”右手在榻边一按,凭着手上之力,身子突然跃起,左掌向

  完颜康顶上猛劈下去。众人惊呼声中,完颜康举手相格,只觉腕上一紧,右腕已被捏住,眼

  前掌影闪动,敌人右掌又向肩头击到。完颜康万料不到他擒拿法如此迅捷奇特,左手急忙招

  架,右手力挣,想挣脱他的擒拿。陆庄主足不着地,身子重量全然放在完颜康这手腕之上,

  身在半空,右掌快如闪电,瞬息之间连施五六下杀手。完颜康奋起平生之力,向外抖甩,却

  哪里甩得脱?飞腿去踢,却又踢他不着。众人又惊又喜,望着两人相斗。只见陆庄主又是举

  掌劈落,完颜康伸出五指,要戳他手掌,陆庄主手肘突然下沉,一个肘锤,正打在他“肩井

  穴”上。完颜康半身酸麻,跟着左手手腕也已被他拿住,只听得喀喀两声,双手手腕关节已

  同时错脱。陆庄主手法快极,左手在他腰里一戳,右手在他肩上一捺,已借力跃回木榻,稳

  稳坐下。完颜康却双腿软倒,再也站不起来。众寨主看得目瞪口呆,隔了半晌,才震天价喝

  起彩来。陆冠英抢步走到榻前,问道:“爹,您没事吧?”陆庄主笑着摇摇头,随即脸色转

  为凝重,说道:“这金狗的师承来历,得好好问他一问。”两名寨主拿了绳索将完颜康手足

  缚住。张寨主:“在那姓段的兵马指挥使行囊之中,搜出了几副精钢的脚镣手铐,正好用来

  铐这小子,瞧他还挣不挣得断。”众人连声叫好,有人飞步去取了来,将完颜康手脚都上了

  双重钢铐。完颜康手腕剧痛,额上黄豆大的汗珠不住冒出来,但强行忍住,并不呻吟。陆庄

  主道:“拉他过来。”两名头领执住完颜康的手臂,将他拉到榻前。陆庄主给他装上手腕关

  节,又伸手在他尾脊骨与左胸穴道各点了一指。完颜康疼痛渐止,心里又是愤怒,又是惊

  奇,还未开言,陆冠英已命人将他押下监禁。众寨寨主都退了出去。

  陆庄主转身对黄蓉与郭靖笑道:“与少年人好勇斗狠,有失斯文,倒教两位笑话了。”

  黄蓉见他的掌法与点穴功夫全是自己家传的一路,不禁疑心更盛,笑问:“那是甚么人?他

  是不是偷了宝庄的东西,累得庄主生气?”陆庄主呵呵大笑,道:“不错,他们确是抢了大

  伙儿不少财物。来来来,咱们再看书画,别让这小贼扫了清兴。”陆冠英退出书房,三人又

  再观画。陆庄主与黄蓉一幅幅的谈论山水布局、人物神态,翎毛草虫如何,花卉瓜果又是如

  何。郭靖自是全然不懂。中饭过后,陆庄主命两名庄丁陪同他们去游览张公、善卷二洞,那

  是天下胜景,洞中奇幻莫名,两人游到天色全黑,这才尽兴而返。晚上临睡时,郭靖道:

  “蓉儿,怎么办?救不救他?”黄蓉道:“咱们在这儿且再住几天,我还摸不准那陆庄主的

  底子。”郭靖道:“他武功与你门户很近啊。”黄蓉沉吟道:“奇就奇在这里,莫非他识得

  梅超风?”两人猜想不透,只怕隔墙有耳,不敢多谈。睡到中夜,忽听得瓦面上有声轻响,

  接着地上擦的一声。两人都是和衣而卧,听得异声,立即醒觉,同时从床上跃起,轻轻推窗

  外望,只见一个黑影躲在一丛玫瑰之后。那人四下张望,然后蹑足向东走去,瞧这般全神提

  防的模样,似是闯进庄来的外人。黄蓉本来只道归云庄不过是太湖群雄的总舵,但见了陆庄

  主的武功后,心知其中必定另有隐秘,决意要探个水落石出,当下向郭靖招了招手,翻出窗

  子,悄悄跟在那人身后。跟得几十步,星光下已看清那人是个女子,武功也非甚高,黄蓉加

  快脚步,逼近前去,那女子脸蛋微微一侧,原来却是穆念慈。黄蓉心中暗笑:“好啊,救意

  中人来啦。倒要瞧瞧你用甚么手段。”只见穆念慈在园中东转西走,不多时已迷失了方向。

  黄蓉知道依这庄园的方位建置,监人的所在必在离上震下的“噬嗑”之位,《易经》曰:

  “噬嗑,亨,利用狱。”“象曰:雷电,噬嗑,先王以明罚敕法。”她父亲黄药师精研其

  理,闲时常与她讲解指授。她想这庄园构筑虽奇,其实明眼人一看便知,哪及得上桃花岛中

  阴阳变化、乾坤倒置的奥妙?在桃花岛,禁人的所在反而在乾上兑下的“履”位,取其“履

  道坦坦,幽人贞吉”之义,更显主人的气派。黄蓉心想:“照你这样走去,一百年也找不到

  他。”当下俯身在地下抓了一把散泥,见穆念慈正走到歧路,踌躇不决,拈起一粒泥块向左

  边路上掷去,低沉了声音道:“向这边走。”闪身躲入了旁边花丛。穆念慈大吃一惊,回头

  看时,却不见人影,当即提刀在手,纵身过去。黄蓉与郭靖的轻身功夫高她甚远,早已躲

  起,哪能让她找到?穆念慈正感彷徨,心想:“这人不知是好心坏心,反正我找不到路,姑

  且照他的指点试试。”当上依着向左走去,每到歧路,总有小粒泥块掷明方向,曲曲折折走

  了好一阵子,忽听得嗤的一声,一粒泥块远远飞去,撞在一间小屋的窗上,眼前一花,两个

  黑影从身边闪过,倏忽不见。穆念慈心念一动,奔向小屋,只见屋前两名大汉倒在地下,眼

  睁睁的望着自己,手中各执兵刃,却便是动弹不得,显已给人点了穴道。穆念慈心知暗中有

  高人相助,轻轻推门进去,侧耳静听,室中果有呼吸之声。她低声叫道:“康哥,是你

  么?”完颜康早在看守人跌倒时惊醒,听得是穆念慈的声音,又惊又喜,忙道:“是我。”

  穆念慈大喜,黑暗中辨声走近,说道:“谢天谢地,果然你在这里,那可好极了,咱们走

  罢。”完颜康道:“你可带有宝刀宝剑么?”穆念慈道:“怎么?”完颜康轻轻一动,手镣

  脚铐上发出金铁碰撞之声。穆念慈上去一摸,心中大悔,恨恨的道:“那柄削铁如泥的匕

  首,我不该给了黄家妹子。”黄蓉与郭靖躲在屋外窃听两人说话。她心中暗笑:“等你着急

  一会,我再把匕首给你。”

  穆念慈甚是焦急,道:“我去盗铁铐的钥匙。”完颜康道:“你别去,庄内敌人厉害,

  你去犯险必然失手,无济于事。”穆念慈道:“那么我背你出去。”完颜康道:“他们用铁

  链将我锁在柱上,背不走的。”穆念慈急得流下泪来,呜咽道:“那怎么办?”完颜康笑

  道:“你亲亲我罢。”穆念慈跺脚道:“人家急得要命,你还闹着玩。”完颜康悄声笑道:

  “谁闹着玩了?这是正经大事啊。”穆念慈并不理他,苦思相救之计。完颜康道:“你怎知

  我在这里?”穆念慈道:“我一路跟着你啊。”完颜康心中感动,道:“你靠在我身上,我

  跟你说。”穆念慈坐在地下草席上,偎倚在他怀中。

  完颜康道:“我是大金国钦使,谅他们也不敢随便伤我。只是我给羁留在此,却要误了

  父王嘱咐的军国大事,这便如何是好?妹子,你帮我去做一件事。”穆念慈道:“甚么?”

  完颜康道:“你把我项颈里那颗金印解下来。”

  穆念慈伸手到他颈中,摸着了印,将系印的丝带解开。完颜康道:“这是大金国钦使之

  印,你拿了赶快到临安府去,求见宋朝的史弥远史丞相。”穆念慈道:“史丞相?我一个民

  间女子,史函相怎肯接见?”

  完颜康笑道:“他见了这金印,迎接你都还来不及呢。你对他说,我被太湖盗贼劫持在

  这里,不能亲自去见他。我要他记住一件事:如有蒙古使者到临安来,决不能相见,拿住了

  立即斩首。这是大金国圣上的密旨,务须遵办。”穆念慈道:“那为甚么?”完颜康道:

  “这些军国大事,说了你也不懂。只消把这几句话去对史丞相说了,那就是给我办了一件大

  事。要是蒙古的使者先到了临安,和宋朝君臣见了面,可对咱们大金国大大不利。”穆念慈

  愠道:“甚么‘咱们大金国’?我可是好好的大宋百姓。你若不说个清楚,我不能给你办这

  件事。”完颜康微笑道:“难道你将来不是大金国的王妃?”穆念慈霍地站起,说道:“我

  义父是你亲生爹爹,你是好好的汉人。难道你是真心的要做甚么大金国王爷?我只道……只

  道你……”完颜康道:“怎样?”穆念慈道:“我一直当你是个智勇双全的好男儿,当你假

  意在金国做小王爷,只不过等待机会,要给大宋出一口气。你,你真的竟然会认贼作父

  么?”完颜康听她语气大变,喉头哽住,显是气急万分,当下默然不语。穆念慈又道:“大

  宋的锦绣江山给金人占了一大半去,咱们汉人给金人掳掠残杀,欺压拷打,难道你一点也不

  在意么?你……你……”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把金印往地下一掷,掩面就走。完颜康

  颤声叫道:“妹子,我错啦,你回来。”穆念慈停步,回过头道:“怎样?”完颜康道:

  “等我脱难之后,我不再做甚么劳什子的钦使,也不回到金国去了。我跟你隐居归农,总好

  过成日心中难受。”穆念慈叹了口长气,呆呆不语。她自与完颜康比武之后,一往情深,心

  中已认定他是个了不起的英雄豪杰。完颜康不肯认父,她料来必是另有深意;他出任金国钦

  使,她又代他设想,他定是要身居有为之地,想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为大宋扬眉吐气。

  岂知这一切全是女儿家的痴情呆想,这人哪里是甚么英雄豪杰,原来直是个贪图富贵的无耻

  之徒。她想到伤心之处,只感万念俱灰。完颜康低声道:“妹子,怎么了?”穆念慈不答。

  完颜康道:“我妈说,你义父是我的亲生父亲。我还没能问个清楚,他们两人就双双去世,

  我一直心头胡涂。这身世大事,总不能如此不明不白的就此定局。”穆念慈心下稍慰,暗

  想:“原来他真的还未明白自己身世,那也不能太怪他了。”说道:“拿你金印去见史丞相

  之事,再也休提。我去找黄家妹子,取了匕首来救你。”

  黄蓉本拟便将匕首还她,但适才听了完颜康一番话,气他为金国谋干大事,心道:“我

  爹爹最恨金人,且让他在这里关几天再说。”完颜康却问:“这庄里的道路极为古怪,你怎

  认得出?”穆念慈道:“幸得有两位高人在暗中指点,却不知是谁。他们始终不肯露面。”

  完颜康沉吟片刻,说道:“妹子,下次你再来,只怕给庄中高手发觉。你如真要救我,就去

  给我找一个人。”穆念慈愠道:“我可不去找甚么死丞相、活丞相。”完颜康道:“不是丞

  相,是找我师父。”穆念慈“啊”了一声。

  完颜康道:“你拿我身边这条腰带去,在腰带的金环上用刀尖刻上‘完颜康有难,在太

  湖西畔归云庄’十三个字,到苏州之北三十里的一座荒山之中,找到有九个死人骷髅头叠在

  一起,叠成样子是上一中三下五,就把这腰带放在第一个骷髅头之下。”穆念慈愈听愈奇,

  问道:“干甚么啊?”完颜康道:“我师父双眼已盲,她摸到金环上刻的字,就会前来救

  我。因此这些字可要刻得深些。”穆念慈道:“你师父不是那位长春真人丘道长么?他眼睛

  怎会盲了?”完颜康道:“不是这个姓丘的道人,是我另外一位师父。你放了腰带之后,不

  可停留,须得立即离开。我师父脾气古怪,如发觉骷髅头之旁有人,说不定会伤害于你。她

  武功极高,必能救我脱难。你只在苏州玄妙观前等我便了。”穆念慈道:“你得立个誓,决

  不能再认贼作父,卖国害民。”完颜康怫然不悦,说道:“我一切弄明白之后,自然会照良

  心行事。你这时逼我立誓,又有甚么用?你不肯为我去求救,也由得你。”

  穆念慈道:“好!我去给你报信。”从他身上解下腰带。完颜康道:“妹子,你要走

  了?过来让我亲亲。”穆念慈道:“不!”站起来走向门口。完颜康道:“只怕不等师父来

  救,他们先将我杀了,那我可永远见不到你啦。”穆念慈心中一软,叹了口长气,走近身

  去,偎在他怀中,让他在脸上亲了几下,忽然斩钉截铁的道:“将来要是你不做好人,我也

  无法可想,只怨我命苦,惟有死在你的面前。”

  完颜康软玉在怀,只想和她温存一番,说些亲热的言语,多半就此令她回心转意,终于

  答允拿了金印去见史丞相,正觉她身子颤抖,呼吸渐促,显是情动,万不料她竟会说出这般

  话来,只呆得一呆,穆念慈已站起离怀,走出门去。出来时黄蓉如前给她指路,穆念慈奔到

  围墙之下,轻轻叫道:“前辈既不肯露面,小女子只得望空叩谢大德。”说罢跪在地下,磕

  了三个头。只听得一声娇笑,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啊哟,这可不敢当!”抬起头来,繁

  星在天,花影遍地,哪里有半个人影?穆念慈好生奇怪,听声音依稀似是黄蓉,但想她怎么

  会在此地,又怎识得庄中希奇古怪的道路?沿路思索,始终不得其解,走出离庄十余里,在

  一棵大树下打个盹儿,等到天明,乘了船过得太湖,来到苏州。

  那苏州是东南繁华之地,虽然比不得京城杭州,却也是锦绣盈城,花光满路。南宋君臣

  苟安于江南半壁江山,早忘了北地百姓呻吟于金人铁蹄下之苦。苏杭本就富庶,有道是: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其时淮河以南的财赋更尽集于此,是以苏杭二州庭园之丽,人物

  之盛,天下诸城莫可与京。穆念慈此时于这繁华景象自是无心观赏,找了个隐僻所在,先将

  完颜康嘱咐的那十三个字在腰带上细心刻好,抚摸腰带,想起不久之前,这金带还是围在那

  人腰间,只盼他平安无恙,又再将这金带围到身上;更盼他深明大义,自己得与他缔结鸳

  盟,亲手将这带子给他系上。痴痴的想了一会,将腰带系在自己衣衫之内,忍不住心中一

  荡:“这条带子,便如是他手臂抱着我的腰一般。”霎时间红晕满脸,再也不敢多想。在一

  家面馆中匆匆吃了些面点,眼见太阳偏西,当即赶向北郊,依着完颜康所说路径去找寻他师

  父。

  愈走道路愈是荒凉,眼见太阳没入山后,远处传来一声声怪鸟鸣叫,心中不禁惴惴。她

  离开大道,向山后坳谷中找寻,直到天将全黑,全不见完颜康所说那一堆骷髅骨的踪影。心

  下琢磨,且看附近是否有甚么人家,权且借宿一宵,明天早晨再找。当下奔上一个山丘,四

  下跳望,遥见西边山旁有所屋宇,心中一喜,当即拔足奔去。走到临近,见是一座破庙,门

  楣上一块破匾写着“土地庙”三字,在门上轻轻一推,那门砰的一声,向后便倒,地下灰土

  飞扬,原来那庙已久无人居。她走进殿去,只见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的神像上满是蛛网尘

  垢。她按住供桌用力掀了两下,桌子尚喜完好,于是找些草来拭抹干净,再将破门竖起,吃

  了些干粮,把背上包裹当作枕头,就在供桌上睡倒,心里一静,立刻想起完颜康的为人,又

  是伤心,又是惭愧,不禁流下泪来,但念到他的柔情蜜意,心头又不禁甜丝丝地,这般东思

  西想,柔肠百转,直到天交二更方才睡着。睡到半夜,蒙胧中忽听得庙外有一阵飕飕异声,

  一凛之下,坐起身来,声音更加响了。忙奔到门口向外望去,只吓得心中怦怦乱跳,皓月之

  下,几千条青蛇蜿蜓东去,阵阵腥味从门缝中传了进来。过了良久,青蛇才渐稀少,忽听脚

  步声响,三个白衣男子手持长杆,押在蛇阵之后。她缩在门后不敢再看,只怕被他们发觉,

  耳听得脚步声过去,再在门缝中张望。此时蛇群过尽,荒郊寂静无声,她如在梦寐,真难相

  信适才亲眼所见的情景竟是真事。

  缓缓推开破门,向四下一望,朝着群蛇去路走了几步,已瞧不到那几个白衣男子的背

  影,才稍宽心,正待回庙,忽见远处岩石上月光照射处有堆白色物事,模样甚是诡异。她走

  近看时,低低惊呼一声,正是一堆整整齐齐的骷髅头,上一中三下五,不多不少,恰是九颗

  白骨骷髅头。她整日就在找寻这九个骷髅头,然而在深夜之中蓦地见到,形状又如此可怖,

  却也不禁心中怦怦乱跳。慢慢走近,从怀中取出完颜康的腰带,伸右手去拿最上面的那颗骷

  髅,手臂微微发抖,刚一摸到,五个手指恰好陷入骷髅顶上五个小孔,这一下全然出乎她意

  料之外,就像骷髅张口咬住了她五指一般,伸手一甩,却将骷髅头带了起来。她大叫一声,

  转身便逃,奔出三步,才想到全是自己吓自己,不禁失笑,当下将腰带放在三颗骷髅之上,

  再将顶端一颗压在带上,心想:“他的师父也真古怪,却不知模样又是怎生可怕?”她放好

  之后,心中默祝:“但愿师父你老人家拿到腰带,立刻去将他救出,命他改邪归正,从此做

  个好人。”心中正想着那身缠铁索、手戴铁铐、模样英俊、言语动人的完颜康时,突觉肩头

  有人轻轻一拍。她这一惊非同小可,当下不敢回头,右足急点,已跃过了骷髅堆,双掌护

  胸,这才转身,哪知她刚刚转身,后面肩头又有人轻轻一拍。

  她接连五六次转身,始终见不到背后人影,真不知是人是鬼,是妖是魔?她吓得出了一

  身冷汗,不敢再动,颤着声音叫道:“你是谁?”身后有人俯头过来在她颈上一嗅,笑道:

  “好香!你猜我是谁。”穆念慈急转身子,只见一人儒生打扮,手挥折扇,神态潇洒,正是

  在北京逼死她义父义母的凶手之一欧阳克。她惊怒交集,料知不敌,回身就奔。欧阳克却已

  转在她的面前,张开双臂,笑吟吟的等着,她只要再冲几步,正好撞入他的怀里。穆念慈急

  收脚步,向左狂奔,只逃出数丈,那人又已等在前面。她连换了几个方向,始终摆脱不开。

  欧阳克见她花容失色,更是高兴,明知伸手就可擒到,却偏要尽情戏弄一番,犹如恶猫捉住

  老鼠,故意擒之又纵、纵之又擒的以资玩乐一般。穆念慈眼见势危,从腰间拔出柳叶刀,刷

  刷两刀,向他迎头砍去。欧阳克笑道:“啊哟,别动粗!”身子微侧,右手将她双臂带在外

  档,左手倏地穿出,已搂住她纤腰。穆念慈出手挣扎,只感虎口一麻,柳叶刀已被他夺去抛

  下,自己身子刚刚挣脱,立时又被他双手抱着。这一下就如黄蓉在完颜康的钦使行辕外抱住

  她一般,对方双手恰好扣住自己脉门,再也动弹不得。欧阳克笑得甚是轻薄,说道:“你拜

  我为师,就马上放你,再教你这一招的法门,就只怕那时你反要我整日抱住你不放了。”穆

  念慈被他双臂搂紧,他右手又在自己脸蛋上轻轻抚摸,知他不怀好意,心中大急,不觉晕

  去。过了一会悠悠醒转,只感全身酸软,有人紧紧搂住自己,迷糊之中,还道又已归于完颜

  康的怀抱,不自禁的心头一喜,睁开眼来,却见抱着自己的竟是欧阳克。她又羞又急,挣扎

  着想要跃起,身子竟自不能移动,张口想喊,才知嘴巴已被他用手帕缚住。只见他盘膝坐在

  地下,脸上神色却显得甚是焦虑紧张,左右各坐着八名白衣女子,每人手中均执兵器,人人

  凝视着岩石上那堆白骨骷髅,默不作声。

  穆念慈好生奇怪,不知他们在捣甚么鬼,回头一望,更是吓得魂飞天外,只见欧阳克身

  后伏着几千几万条青蛇,蛇身不动,口中舌头却不住摇晃,月光下数万条分叉的红舌波荡起

  伏,化成一片舌海,煞是惊人。蛇群中站着三名白衣男子,手持长杆,似乎均有所待,正是

  先前曾见到过的。她不敢多看,回过头来,再看那九个骷髅和微微闪光的金环腰带,突然惊

  悟:“啊,他们是在等他的师父来临。瞧这神情,显然是布好了阵势向他寻仇,要是他师父

  孤身到此,怎能抵敌?何况尚有这许多毒蛇。”她心下十分焦急,只盼完颜康的师父不来,

  却又盼他师父前来大显神通,打败这恶人而搭救自己。等了半个多时辰,月亮渐高,她见欧

  阳克时时抬头望月,心想:“莫非他师父要等月至中天,这才出现么?”眼见月亮升过松树

  梢头,晴空万里,一碧如洗,四野虫声唧唧,偶然远处传来几声枭鸣,更无别般声息。欧阳

  克望望月亮,将穆念慈放在身旁一个女子怀里,右手取出折扇,眼睛盯住了山边的转角。穆

  念慈知道他们等候之人不久就要过来。静寂之中,忽听得远处隐隐传过来一声尖锐惨厉的啸

  声,瞬时之间,啸声已到临近,眼前人影晃动,一个头披长发的女人从山崖间转了出来,她

  一过山崖,立时放慢脚步,似已察觉左近有人。正是铁尸梅超风到了。梅超风自得郭靖传了

  几句修习内功的秘诀之后,潜心研练,只一个月功夫,两腿已能行走如常,内功更大有进

  益。她既知江南六怪已从蒙古回来,决意追去报仇,乘着小王爷出任钦使,便随伴南下。她

  每天子夜修练秘功,乘船诸多不便,因此自行每晚陆行,和完颜康约好在苏州会齐。岂知完

  颜康已落入太湖群雄手中,更不知欧阳克为了要报复杀姬裂衣之辱,更要夺她的《九阴真

  经》,大集群蛇,探到了她夜中必到之地,悄悄的在此等候。她刚转过山崖,便听到有数人

  呼吸之声,立即停步倾听,更听出在数人之后尚有无数极为诡奇的细微异声。欧阳克见她惊

  觉,暗骂:“好厉害的瞎婆娘!”折扇轻挥,站起身来,便欲扑上,劲力方透足尖,尚未使

  出,忽见崖后又转出一人,他立时收势,瞧那人时,见他身材高瘦,穿一件青色直缀,头戴

  方巾,是个文土模样,面貌却看不清楚。

  最奇的是那人走路绝无半点声息,以梅超风那般高强武功,行路尚不免有沙沙微声,而

  此人毫不着意的缓缓走来,身形飘忽,有如鬼魅,竟似行云驾雾、足不沾地般无声无息。那

  人向欧阳克等横扫了一眼,站在梅超风身后。欧阳克细看他的脸相,不觉打了个寒噤,但见

  他容貌怪异之极,除了两颗眼珠微微转动之外,一张脸孔竟与死人无异,完全木然不动,说

  他丑怪也并不丑怪,只是冷到了极处、呆到了极处,令人一见之下,不寒而栗。欧阳克定了

  定神,但见梅超风一步步的逼近,知她一出手就是凶辣无伦,心想须得先发制人,左手打个

  手势,三名驱蛇男子吹起哨子,驱赶群蛇涌了出来。八名白衣女子端坐不动,想是身上均有

  伏蛇药物,是以群蛇绕过八女,径自向前。梅超风听到群蛇奔行窜跃之声,便知乃是无数蛇

  虫,心下暗叫不妙,当即提气跃出数丈。赶蛇的男子长杆连挥,成千成万条青蛇漫山遍野的

  散了开去。穆念慈凝目望去,见梅超风脸现惊惶之色,不禁代她着急,心想:“这个怪女人

  难道便是他的师父吗?”只见她忽地转身,从腰间抽出一条烂银也似的长鞭,舞了开来,护

  住全身,只一盏茶功夫,她前后左右均已被毒蛇围住。有几条蛇给哨子声逼催得急了,窜攻

  上去,被她鞭风带到,立时弹出。

  欧阳克纵声叫道:“姓梅的妖婆子,我也不要你的性命,你把《九阴真经》交出来,公

  子爷就放你走路。”他那日在赵王府中听到《九阴真经》在梅超风手中,贪念大起,心想说

  甚么也要将真经夺到,才不枉了来中原走这一遭。若能将叔父千方百计而无法取得的真经双

  手献上,他老人家这份欢喜,可就不用说了。梅超风对他说话毫不理会,把银鞭舞得更加急

  了,月色溶溶之下,闪起千条银光。欧阳克叫道:“你有能耐就再舞一个时辰,我等到你天

  明,瞧你给是不给?”梅超风暗暗着急,筹思脱身之计,但侧耳听去,四下里都是蛇声,她

  这时已不敢迈步,只怕一动就踏上毒蛇,若给咬中了一口,那时纵有一身武功也是无能为力

  的了。

  欧阳克坐下地来,过了一会,洋洋自得的说道:“梅大姊,你这部经书本就是偷来的,

  二十年来该也琢磨得透啦,再死抱着这烂本子还有甚么用?你借给我瞧瞧,咱们化敌为友,

  既往不咎,岂不美哉?”梅超风道:“那么你先撤开蛇阵。”欧阳克笑道:“你先把经本子

  抛出来。”这《九阴真经》刺在亡夫的腹皮之上,梅超风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哪肯交出?

  打定了主意:“只要我被毒蛇咬中,立时将经文撕成碎片。”穆念慈张口想叫:“你跃上树

  去,毒蛇便咬你不到了!”苦于嘴巴被手帕缚住,叫喊不出。梅超风却不知左近就有几棵高

  大的松树,心想这般僵持下去,自己内力终须耗竭,当下伸手在怀中一掏,叫道:“好,你

  姑奶奶认栽啦,你来拿罢。”欧阳克道:“你抛出来。”梅超风叫道:“接着!”右手急

  扬。

  穆念慈只听得嗤嗤嗤几声细

第十三回 五湖废人[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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