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错误,点此报送』
酡红(下)[3/3页]
吐了口唾沫,然后又编起竹器来。
我母亲把我拉到一边,悄悄地告诉我说镇长来过了,说要我改邪归正,要不就把我父母带到镇上去,丢人现眼。我觉得在我曾经接触过的人中,根本就判断不出他们所谓的正邪。走在大街上,我见过的正人君子多了。他们目不斜视,匆匆忙忙,正儿八经,一副重大事业在肩的样子。但是一到床上他们就丑态毕露,一付饿狗扑食的嘴脸。
我给家里留下五万块钱。我知道我父亲除了贫穷与自私之外,还极端热爱面子。所以我把钱交给了我母亲。我母亲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愣了大半天,最后居然哗啦啦哭了起来。我踏出这个家门的时候,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在这之前我是一只脚踏进死亡的门槛,现在是两只脚都踏进去了。
我离开家门的时候,忽然听到我父亲在我后面用劲了一口痰声很浓的唾沫。它像一颗子弹一样击中了我的后背,让我的脊梁骨凉嗖嗖的。我的亲生父亲就是这样为我送终的。
我来到镇上,先去看了一下我呆过六年的母校。学校里学生们的表情都差不多,既严肃又紧张,反正大家的目标都是一致的。我没有遇到熟悉的老师。然后我找上了我前男朋友的家。
那位以前的副镇长,如今的镇长正在用晚餐,他粗重地咀嚼骨肉的声音我在门口就听到了。他差点没认出我来。看来我跟两年前相比变化太大了,这可能不单是我装饰方面的变化。他看我的眼睛有点异样,像在夜间寻找田鸡的手电筒。我知道他肯定会上钩的。
我自我介绍了一下,说我现在正在南方一家公司任职,老板是个台湾人,这次回家看看,顺便也来拜访一下他。镇长嘴里衔着一块鸡骨头,慌忙笑嘻嘻地起来让座。他说他早就知道妞妞是在瞎编排我。他问我吃过饭没有,没吃就一起来吃。他老婆在厨房喊问了一声谁来了,镇长立即就不吭声了。
我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当初要是我跟他儿子没断,该有多好?都说性格有遗传的因素,要是镇长儿子也像他爹,我这么一吆喝,我前男朋友他还敢放个屁?
我说我在镇上找不到住宿的地方,要他帮我找家旅社。镇长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进厨房跟他老婆嘀咕了一会,她老婆探出头看了我一眼。镇长于是就跟我出门了。
镇长带我来到镇上最好的一家旅社,开了一个房间。像这种住宿费,他要么可以放在公费里报销,要么就干脆不付钱。在这个镇上,他放个屁,人家也要憋住呼吸猜想半天,他的话比中央领导人还管用。我没告诉他我跟他儿子见面的事。他坐在房间里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受过酒精浸泡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我的身子。我比两年前更丰满了。我现在的体形正合中年男人们的口味。年轻人看女孩子比较喜欢瘦弱的身材。但是中年男人出于身体适用的考虑,更喜欢偏胖的女孩。床头上跟街头上的品味完全是两码事。
我冲了个澡出来后,房间里已经烟雾腾腾了。我要镇长也去洗一下,他说他从来就不太喜欢洗澡,每天就用湿毛巾擦擦身子。他说:"洗澡浪费时间。我忙得很。"
他迫不及待地就开始脱衣服。我闻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一股泥土与汗水混合的味道。我问他妞妞是不是也跟他上过床?他一边手忙脚乱,全身大动,喘着粗气说:"她哪能跟你比?笨鸭子一样,还有狐臭。以后你们家有什么事就跟我说一声。"
他的床上功夫,比他儿子要强多了,花样百出,把我弄得死去活来。两小时后,他心满意足地走了。我收拾了一下,连夜离开了小镇。我怕节外生枝,劳教所说不定已经把我偷跑的消息告诉给我们镇政府了。我觉得我欠家乡的一切已经偿还完了,而这里欠我的我也得到了补偿。我是永远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我于是重新挤上了开往南方的列车。我深信这是一趟不归之旅,这趟列车将把我拉向地狱,而不是先前我所想的天堂。
8
一到清城,我就去了以前我跟崔容合租的那套公寓,那是我真正的家,虽然我知道,这样做的风险很大。我美美地睡了一觉。这一觉连一点梦的影子都没有,真是舒服。
天色黑下来的时候,崔容回来了。她瘦得差不多只剩下骨架。她可能是刚刚搞到毒品,一进屋就迫不及待地躺倒在床,吸了起来。我也来了两口,身子一下子轻松多了。崔容歇了一会说,警察到这里来找过我了,还要她随时向他们汇报我的行踪。
我问她说想怎么办?崔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说:"我才懒得理他们呢。不过最近你最好小心一点。现在扫黄扫的很紧,我都快要山穷水尽了。我把能卖的东西全都卖了,卖来卖去,觉得还是自己的身子最值钱。不过现在也快没人要了,也卖不动了。我要死了。"
最后一句话她是用清城的方言说的,听起来像真是那么回事。
那几天,我除了到附近买些食物跟日用品外,差不多都呆在屋里。崔容昼出晚归,形容枯槁,走起路来脚步都不太稳了。有一次,她两天都没有回来。我给她单位打了电话。电话那头一个中年女人说:"她早就不在我们公司上班了。"
我想崔容可能是出事了,心里急得要命。她是我在这边最初的伴侣,我也希望她能陪伴我走到人生尽头。
几天后,崔容突然回来了,她头发凌乱,颧骨高凸,差点叫我认不出来。崔容一下子躺倒在床,她告诉我说,她刚刚从戒毒所逃出来,因为几天时间没有吸毒,她的精神快要垮了。
她找出一张纸,抖抖索索,匆匆忙忙地在上面写了一通,然后塞进信封交给我说:"我想去深圳找我从前的男朋友。我想我当初不该抛弃他的。我走后,这封信你帮我亲手送到信上的地址,交给我的父母亲。"
我有点诧异。她以前告诉我,她的家是在内地的。崔容说:"我妈是内地人。我从小就跟我爸在清城上的学。你千万不要告诉我父母,我现在去了哪里。"
崔容当夜就离开了清城,像一片飘飘荡荡的树叶。她的身影使夜空变得异常膨胀,然而又很空虚。
望着她的背影,我的泪水下来了。我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难受而哭。崔容她在绝望的时候至少还有个男朋友,而我却是孑然一身。我感受到从来没有过的孤独。从窗口望出去,万家灯火,我的居室显得清冷空洞。
那天晚上,我到街上找到一个样子还过得去的中年男人,把他带回我的住所。在床上我激情高昂,欲死欲活,把那个男人折腾地差点都站不起来了。第二天一大早,那个男人扔下五百块钱后,跌跌爬爬地就走了。
我心里于是感到更加的空虚。第二天我逛了好几家商场,买了一大堆衣服。回来时我把每件衣服都试穿了一次,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孤芳自赏。我自我摆弄了约两个多小时。最后我走累了,便脱光了衣服,趴在地上哭了起来。哭泣有的时候真让人感到舒服,它是对疲惫与烦闷的一种补充作用。哭着哭着,我就睡着了。
我在地上睡了整整一天。其间电话响了好几次,我都没去接。我知道那不可能是崔容的电话。
两天后,我按照崔容信上的地址找上了她的家。
让我大吃一惊的是,开门的居然是曹处长。曹处长愣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屋里,低声说道:"你怎么找上我家来了?!我太太正在屋里做饭呢!"
我突然间又不想把崔容的信马上交给他了。我不知道如何去解释我们之间的关系。这种事如果说白了,连我这样的知情人也要跟着蒙羞,而不是摆出高姿态在旁边看戏。我觉得崔容的信肯定会在她父母的身上捅上一刀,虽然她不知道我与她父亲的关系。
我约曹处长出去。他进去跟他老婆嘀咕了几句后,就披着衣服出来了。像那位镇长一样,他显然也有惧内的美德。我想,平时行为不太检点的人,可能大都有惧内的不良习惯。他的太太可能也不像他以前在酒店里跟我介绍的那么乖顺。
我把他带到我的住处,先跟他上过床,然后给他讲述关于崔容的故事。崔容的故事娓娓动听,曹处长说:"什么时候你带她来见我,我好好跟她谈谈。"
曹处长忽然看到了一张我跟崔容的合影。相片上,我们模仿《泰坦尼克》里船头上那经典的一幕,我平伸着手站在一块岩石上,崔容在我身后搂着我,一道斜阳照射在我们脸上,我们都半眯着眼。
曹处长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了。这是我意料中的事。突然,他怒不可遏地甩了我一巴掌,说要把我关起来。我微笑着说,到时候我要是捅出我们之间的事的话,他怎么办?曹处长咆哮着说:
"没人会相信一个婊子的话的!"
我嘴里流出血来,我感觉到了咸味。但是我笑了。是的,我是婊子,他则是婊子的父亲!
我把崔容的信递给了他。我看到他的精神一下子崩溃了。他的头发从额上耷拉下来,像是要哭的样子,脸上肌肉松弛不堪,像一条沙皮狗。
男人只有在绝望的时候,才会放下他们厚重的面子。而一旦放下面子,他们便什么都没有了。
我想去看一下陈木扁。
一想起他,我就想到了他在火车上粗重的鼾声。他是我离开家后见到的唯一的一位守本份的男人,虽然我知道他心里也曾打过我的主意。这让我难过,我也替他难过。人活得太实在也不是个办法,你勤勤恳恳了一辈子,想摆出另类的活法,但是你付出的努力如果得不到补偿,那么这个人生,对你来说就像是走过场一样,你只能是个跑龙套的,永远充当不了社会的主角。m.XiaoShuo530.Com
我听说老扁他已经被解雇了。
他患了肝癌,回天无术,像一根枯萎的树枝一样躺在医院里,整日高声呻吟着,痛苦不堪,把枕头都撕成了碎片。他与死亡搏斗的啸声,把医院的楼道撞击地千伧百孔,摇摇欲坠。他比以前瘦了一半,手上满是鼓起的青筋,脸上像是在火炉里烤过的山芋,皱皱巴巴的。他的嘴唇松弛地就像要滑落到胸脯一般。
我的泪水夺眶而出。这是我第一次最真切地看到了死亡。死亡并不是瞬间的消逝,而是一种活生生的存在,就像我面前的老扁。我觉得自己现在正站在死亡的门槛。这个边缘没有界限。
我想到了自己患的病,但又不能跟老扁同病相怜。老扁已经年过五十,该怎么活的,他也差不多都活过了,该明白的事情我想也应该明白了。而我才刚活过二十岁,含苞待放,正是荠苗青青的时候。该活的我都还没有活过。我没有尝试过婚姻,没有过养儿育女的快乐,没有个男人在身边疼过我。我只有过性,有过钱。
我想我将死不瞑目!
爱滋病也是一种癌症,是性癌。它是所有癌症中最复杂的症状,无药可治,让你身心备受折磨。与其它癌症不同的是,爱滋病最初是以无限快乐的形式出现的,快乐成了痛苦的根源。
我根本就不想去找医生医治。但是我也不能像老扁一样枯萎下去,那样的话太痛苦了,我也受不了。我决定选择直接死亡作为逃脱病魔的方式,而不是让死亡在我身上翻来覆去,唱歌跳舞。也该是到我报复的时候了。人生恩怨,总该有个了结,不然人活着就没多大意思。
我妈在我开始懂事时,曾经跟我说过:"大丫,人这辈子,就像扫地一样,必须一尘不染。"
我给谢老板打了个电话,他犹豫了一会,答应后天跟我见面。
我在街上买了一把锋利的匕首,锋芒毕露,寒光闪闪。我握着匕首练习刺杀了一天,觉得准头跟力度都还行。我用匕首在沙发上捅了一通,找到了一些硬实但又有松软的感觉。这个感觉很到位。房间里被我捅得凌乱不堪。我觉得我的刀技对付起谢老板来,已经绰绰有余了。
那天在跟谢老板见面前,我吸了很多白粉,精神抖擞,苍白的脸上焕发着红光。我照了一下镜子,看到了镜子中一个娇艳的美女,眼神就像斜阳一般。白粉虽然恶毒,但是它沁人心脾,让人无法放弃。我觉得自己的形象美艳异常,光彩照人。
我跟谢老板还是在以前我们第一次做生意时,他租的酒店的房间里见面。
这是我第三次来到这个房间。谢老板有事还没回来,我让服务小姐先开了房间。我先将房间里的灯光布置地阴森森的,人一进去,只有一对眼睛在泛着亮光。然后我又把灯打到最亮,把音响开得很大。我突然间像是找到了女人出嫁时的那种美妙的感觉。
对我来说,出嫁无非也就是先让你兴奋不安,然后在你等待的希望破灭之后,将你布置于一个阴森森的地方,无法脱身。
我又把灯光拧得昏暗了。我照了一下镜子,只见两道泪珠,轻盈地从脸上滑落下来,冰清玉洁。
这是比血还要珍贵的液体。我拿出刀来,将泪珠剔刮得一干二净。泪珠从刀刃上滑下,不留痕迹。
有人在门上敲了两下。该是谢老板回来了!
谢老板一进房间,我就笑容满面地迎上去抱住了他。他的手里拿着一束鲜艳的花,这跟他猥琐的形象很不相称。我们喝着酒。刚开始时,我还有些紧张,但是当酒喝到五分的时候,我觉得身上充满了气力。我们俩正在亲热的时候,我忽然从怀里掣出刀来,一把朝谢老板的后腰部深深地插进去。
刀子在进入皮肉时,跟捅在皮沙发上一样,我感觉到手头有些生硬吃力,但随即手感就很松软了。
谢老板闷哼一声,反手用劲抓住我的手腕,然后将我的手摆转过来,拔出了刀。他用力把刀插进了我的肋部。我似乎听到轻微的“噗”地一声,可能这只是我的错觉。我突然间觉得口干舌燥,毛发倒竖,全身松软。
这时,我看到我的酡红的血,再次像破裂的自来水管一样,怒不可遏地喷射出来。我产生了一种解脱般的感觉,心里非常舒服。
一瞬之间,我的眼前突然闪现出无数道刺眼的亮光,旋转着,迎面向我扑来。这是一种无比醉人的诱惑!
于是我一头倒了下去。我听到了身体撞击地面时轰然一响,这是我在人世间听到的最后的声音,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像羽毛似的,飞了起来。
秦无衣
12/15/2004LACAUSA。</div>
酡红(下)[3/3页]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