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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谁无痫疾难相笑 各有风流两不如[3/3页]

  西华打去。李西华侧身避开,长剑贴住杖

  身,跃起身来,剑尖凌空下刺。李自成挺杖向空戳去。李西华身在半空,无从闪避,左足在

  杖头一点,借力一个筋斗翻出,落下时单足踏在木排边上。

  吴六奇道:“划近去瞧个清楚。”船夫扳浆划前。马超兴道:“有人来纠缠他一下,咱

  们正好行事。”向船头一名船夫道:“发下号令。”那船夫道:“是。”从舱中取一盏红色

  灯笼,挂在桅杆上,便见四处小船中都有人溜入江中。

  韦小宝大喜,连叫:“妙极,妙极!”他武功不成,于单打独斗无甚兴趣,这时以数百

  之众围攻对方两人,稳操胜券,正是投其所好,何况眼见己方会众精通水性,只须钻到木排

  底下,割断排上竹索,木排散开,对方还不手到擒来?一想到木排散开,忙道:“马大哥,

  那边小屋中有个姑娘,是兄弟未过门的老婆,可不能让她在江里淹死了。”

  马超兴笑道:“韦兄弟放心,我已早有安排。下水的兄弟之中,有十个专管救你这位夫

  人。这十个兄弟一等一水性,便是一条活鱼也捉上来了,包管没岔子。”韦小宝喜道:“那

  好极了。”心想,“最好是淹死了那郑克爽。”但要马超兴下令不救郑克爽,这句话终究说

  不出口。

  小船慢慢划近,见木排上一团黑气、一道白光,盘旋飞舞,斗得甚紧,吴六奇摇头道:

  “李自成没练过上乘武功,全仗膂力支持,不出二十招,便会死在这李西华剑下,想不到他

  一代枭雄,竟会毕命于柳江之上,”韦小宝看不清两人相斗的情形,只是见到李自成退了一

  步,又是一步。

  忽听得小屋中阿珂说道:“郑公子,快请冯师父帮我爹爹。”郑克爽道:“好。师父,

  请你把这个子打发了罢!”小屋板门开处,冯锡范仗剑而出。

  这时李自成已被逼得退到排边,只须再退一步,便踏人了江中,冯锡范喝道:“喂,小

  子,我刺你背心‘灵台穴’了。”长剑缓缓刺出,果然是刺向李西华的“灵台穴”。李西华

  正要回剑挡架,突然间小屋顶上有人喝道,“喂,小子,我刺你背心‘台穴’了!”白光一

  闪,一人如飞鸟般扑将下来,手中兵刃疾刺冯锡范后心。

  这一下人人都是大出意料之外,没想到在这小屋顶上另行伏得有人。冯锡范不及攻击李

  西华,侧身回剑,架开敌刃,当的一声,嗡嗡声不绝,来人手中持的是柄单刀。双刃相交,

  两人都退了一步,冯锡范喝问:“甚么人?”那人笑道:“我认得你是半剑有血冯锡范,你

  不认得我么?”韦小宝等这时都已看得清楚,那人身穿粗布衣裤,头缠白布,腰间围一条青

  布阔带,足登草鞋,正是日间在赌场中自解穴道的那个乡农。想是他遭了冯锡范的暗算,心

  中不忿,来报那一剑之辱。

  冯锡范森然道:“以阁下如此身手,谅非无名之辈,何以如此藏头露尾,躲躲闪闪?”

  那乡农道:“就算是无名之辈,也胜于半剑有血。”冯锡范大怒,挺剑刺去。那乡农既不闪

  避,也不挡架,举刀向冯锡范当头砍落,骤看似是两败俱伤的拼命打法,其实这一刀后发先

  至,快得异乎寻常。冯锡范长剑剑尖离对方尚有尺许,敌刃已及脑门,大骇之下,急忙向左

  窜出。那乡农挥刀横削,攻他腰胁。冯锡范立剑相挡,那乡农手中单刀突然轻飘飘的转了方

  向,劈向他左臂。冯锡范侧身避开,还了一多剑,那乡农仍不挡架,挥刀攻他手腕。

  两人拆了三招,那乡农竟是攻了三招,他容貌忠厚木纳,带着三分呆气,但刀法之凌厉

  狠辣,武林中实所罕见。吴六奇和马超兴都暗暗称奇。

  冯锡范突然叫道:“且住!”跳开两步,说道:“原来尊驾是百胜……”那乡农喝道:

  “打便打,多说甚么?”纵身而前,呼呼呼三刀。冯锡范便无余暇说话,只得打起精神,见

  招拆招。冯锡范剑法上也真有高深造诣,这一凝神拒敌,那乡农便占不到上风。二人刀剑忽

  快忽慢,有时密如连珠般碰撞数十下,有时回旋转身,更不相交一招。

  那边厢李自成和李西华仍是恶斗不休。郑克爽和阿珂各执兵刃,站在李自成之侧,俟机

  相助。李自成一条禅杖舞将开来,势道刚猛,李西华剑法虽精,一时却也欺不近身。斗到酣

  处,李西华忽地手足缩拢,一个打滚,直滚到敌人脚边,剑尖上斜,已指住李自成小腹,喝

  道:“你今日还活得成么?”这一招“卧云翻”,相传是宋代梁山泊好汉浪子燕青所传下的

  绝招,小巧之技,迅捷无比,敌人防不胜防。

  阿珂和郑克爽都吃了一惊,待得发觉,李自成已然受制,不及相救。

  李自成突然嗔目大喝,人人都给震得耳中嗡嗡作响,这一喝之威,直如雷震。李西华一

  惊,长剑竟然脱手。李自成飞起左腿,踢了他一个筋斗,禅杖杖头已顶在他胸口,登时将他

  压在木排之下,再也动弹不得。这一下胜败易势,只顷刻之间,眼见李自成只须禅杖舂落,

  李西华胸口肋骨齐断,心肺碎裂,再也活不成了。

  李自成喝道:“你如服了,便饶你一命。”李西华道:“快将我杀了,我不能报杀父大

  仇,有何面目活在人世之间?”李自成一声长笑,说道:“很好!”双臂正要运劲将禅杖插

  下,一片清冷的月光从他身后射来,照在李西华脸上,但见他脸色平和,微露笑容,竟是全

  无惧意。李自成心中一凛,喝道:“你是河南人姓李吗?”

  李西华道:“可惜咱们姓李的,出了你这样一个心胸狭窄、成不得大事的懦夫。”李自

  成颤声问道:“李岩李公子是你甚么人?”李西华道:“你既知道了,那就很好。”说着微

  微一笑。

  李自成提起禅杖,问道:“你是李兄弟……兄弟的儿子?”李西华道:“亏你还有脸称

  我爹爹为兄弟。”李自成身子晃了几下。左手按住自己胸膛,喃喃道:“李兄弟留下了后人?你……你是红娘子生的罢?”李西华见他禅杖提起数尺,厉声道:“快下手罢!尽说这些WwW.XiaoShuo530.com

  干么?”

  李自成退开两步,将禅杖拄在木排之上,缓缓的道:“我生平第一件大错事,便是害了

  你爹爹。你骂我心胸狭窄,是个成不得大事的懦夫,不错,一点不错!你要为你爹爹报仇,

  原是理所当然。李自成生平杀人,难以计数,从来不放在心上,可是杀你爹爹,我……我好

  生有愧。”突然间哇的一声,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李西华万料不到有此变故,跃起身来,拾回长剑,眼见他白须上尽是斑斑点点的鲜血,

  长剑便刺不进去,说道:“你既内心有愧,胜于一剑将你杀了。”飞身而起,左足在系在排

  上的巨索上连点数下,已跃到岸上,几个起落,隐入了黑暗之中。

  阿珂叫了声:“爹!”走到李自成身边,伸手欲扶。李自成摇摇手,走到木排之侧,左

  脚跨出,身子便沉入江中。阿珂惊叫:“爹!你……你别………”

  众人见江面更无动静,只道他溺水自尽,无不骇异。过了一会,却见李自成的头顶从江

  面上探了出来,原来他竟是凝气在江底步行,铁禅杖十分沉重,身子便不浮起。

  但见他脑袋和肩头渐渐从江面升起,踏着江边浅水,一步步走上了岸,拖着铁禅杖,脚

  步蹒跚,慢慢远去。阿珂回过身来,说道:“郑公子,我爹爹……他……他去了。”哇的一

  声,哭了出来,奔过去扑在郑克爽怀中。郑克爽左手搂住了她,右手轻拍她背脊,安慰道:

  “你爹爹走了,有我呢!”一言未毕,突然间足下木材滚动。两人大叫:“啊哟!”摔入江

  中。

  天地会家后堂精通水性的好手潜入江中,将缚住木排的竹索割断,木材登时散开。

  冯锡范急跃而起,看准了一根大木材,轻轻落下。那乡农跟着追到,呼的一刀,迎头劈

  下,冯锡范挥剑格开。两人便在大木材上继续厮拚,这番相斗,比之适才在木排上过招,又

  难了几倍。木材不住在水中滚动,立足固然难稳,又无从借力。冯锡范和那乡农却都站得稳

  稳地,刀来剑往,丝毫不缓。圆木顺着江水流下,渐渐飘到江心。

  吴六奇突然叫道:“啊哟!我想起来了,这位兄弟是百胜刀王胡逸之。他……他……他

  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快追,划船过去!”。

  马超兴奇道:“胡逸之?那不是又有个外号叫作‘美刀王’的吗?此人风流英俊,当年

  说是武林中第一美男子,居然扮作了个傻里傻气的乡巴佬!”

  韦小宝连问:“我的老婆救起来了没有?…

  吴六奇脸有不悦之色,向他瞪了一眼,显然是说:“百胜刀王胡逸之遭逢强敌,水面凶

  险,我们怎不立即上前相助?你老是记挂着女子,重色轻友,非英雄所为。”

  马超兴叫道:“快传下令去,多派人手,务须相救那个小姑娘。”

  后梢船夫大声叫了出去。

  忽见江中两人从水底下钻了上来,托起湿淋淋的阿珂,叫道:“女的拿住了。”跟着左

  首一人抓住郑克爽的衣领,提将起来,叫道:“男的也拿了。”众人哈哈大笑。

  韦小宝登时放心,笑逐颜开,说道:“咱们快去瞧那百胜刀王,瞧他跟半剑有血打得怎

  样了。”坐船于吴六奇催促之下,早就在四桨齐划,迅速向胡冯二人相斗的那根大木驶去,

  越划越近。溶溶月色之下,见江面上白光闪烁,二人兀自斗得甚紧。

  二人武功原也不分上下,但冯锡范日间和风际中、玄贞道人拼了两掌,风际中内力着实

  了得,当时已觉胸口气血不畅,此刻久斗之下,更觉右胸隐隐作痛。在这滚动不休的大木之

  上,除了前进后退一步半步之外,绝无回旋余地,百胜刀王胡逸之的刀法招招险、刀刀狠,

  只攻不守,每一刀似乎都是要拚个同归于尽。这等打法若在武艺平庸之人使来,本是使泼耍

  赖,但胡逸之刀法自成一家,虽险实安。他武功本已精奇,加上这一般凌厉无前的狠劲,冯

  锡范不由得心生怯意,又见一艘小船划将过来,船头站着数人,一瞥之下,赫然有日间在赌

  场中相遇的老化子在内。

  胡逸之大喝一声,左一刀,右两刀,上一刀,下两刀,连攻六刀。冯锡范奋力抵住,百

  忙中仍还了两剑,门户守得严密异常。吴六奇赞道:“好刀法!好剑法!”胡逸之又是挥刀

  迎面直劈。冯锡范退了半步,身子后仰,避开了这刀,长剑晃动,挡住身前。这时他左足已

  踏在大木末端,脚后跟浸在水中,便半寸也退不得了。胡逸之再砍三刀,冯锡范还了三剑,

  竟分毫不退。胡逸之大喝一声,举刀直砍下来。冯锡范侧身让开,不料胡逸之这一刀竟不收

  手,向下直砍而落,嚓的一声,将大木砍为两段。

  冯锡范立足之处是大木的末端,大木一断,他“啊”的一声,翻身入水。胡逸之钢刀脱

  手,向他身上掷出。冯锡范身在水中,闪避不灵,眼见钢刀掷到,急挥长剑掷出,刀剑铮的

  一声,空中相交,激出数星火光,远远荡了开去,落入江中。冯锡范潜入水中,就此不见,

  胡逸之暗暗心惊:“这人水性如此了得,刚才我如跟他一齐落水,非遭他毒手不可。”

  吴六奇朗声说道:“百胜刀王,名不虚传!今日得见神技,令人大开眼界。请上船来共

  饮一杯如何?”

  胡逸之道:“叨扰了!”一跃上船。船头只微微一沉,船身竟无丝毫晃动。韦小宝不明

  这一跃之难,吴六奇、马超兴等却均大为佩服。吴六奇拱手说道:“在下吴六奇。这位马超

  兴兄弟,这位韦小宝兄弟。我们都是天地会的香主。”

  胡逸之大拇指一翘,说道:“吴兄,你身在天地会,此事何等隐秘,倘若泄漏了风声,

  全家性命不保。今日初会,你居然对兄弟毫不隐瞒,如此豪气,好生令人佩服。”

  吴六奇笑道:“倘若信不过百胜刀王,兄弟岂不是成了卑鄙小人么?”

  胡逸之大喜,紧紧握住他手,说道:“这些年来兄弟隐居种菜,再也不问江湖之事,不

  料今日还能结交到铁丐吴六奇这样一位好朋友。”说着携手入舱。他对马超兴、韦小宝等只

  微一点头,并不如何理会。

  韦小宝见他打败了郑克爽的师父,又是佩服,又是感谢,说道:“胡大侠将冯锡范打入

  江中,江里的王八甲鱼定然咬得他全身是血。半剑有血变成了无剑有血,哈哈!”

  胡逸之微微一笑,说道:“韦香主,你掷骰子的本事,可不错啊。”

  这句话本来略有讥嘲之意,笑他武功不行,只会掷骰子作弊骗羊轱。韦小宝却也不以为

  忤,反觉得意,笑道:“胡大侠砌牌的本事,更是第一流高手,咱哥儿俩联手推庄,赢了那

  矮胖子不少银子,胡大侠要占一半,回头便分给你。”胡逸之笑道:“韦香主下次推庄,兄

  弟还是帮庄,跟你对赌,非输不可。”韦小宝笑道:“妙极,妙极!”

  马超兴命人整治杯盘,在小船中饮酒。

  胡逸之喝了几杯酒,说道:“哨们今日既一见如故,兄弟的事,自也不敢相瞒,说来惭

  愧,兄弟二十余年来退出江湖,隐居昆明城郊,只不过为了一个女子。”

  韦个宝道:“那个陈圆圆唱歌,就有一句叫做英雄甚么是多情。既是英雄,自然是要多

  情的。”吴六奇眉头一皱,心想:“小孩子便爱胡说八道,你懂得甚么?”

  不料胡逸之脸色微微一变,叹了口气,缓缓道:“英雄无奈是多情,吴梅村这一句诗,

  做得甚好,可是那吴三桂并不是甚么英雄,他也不是多情,只不过是个好色之徒罢了。”轻

  轻哼着《圆圆曲》中的两句:“妻子岂应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对韦小宝道:“韦香

  主,那日你在三圣庵中,听陈姑娘唱这首曲子,真是耳福不浅。我在她身边住了二十三年,

  断断续续的,这首曲子也只听过三遍,最后这一遍,还是托了你的福。’’

  韦小宝奇道:“你在她身边住了二十三年?你……你也是陈圆圆的姘……么?”

  胡逸之苦笑道:“她……她……嘿嘿,她从来正眼也不瞧我一下。我在三圣庵中种菜扫

  地、打柴挑水,她只道我是个乡下田夫。”

  吴六奇和马超兴对望一眼,都感骇异,料想这位“美刀王”必是迷恋陈圆圆的美色,以

  致甘为佣仆。此人武功之高,声望之隆,当年在武林中都算得是第一流人物,居然心甘情愿

  的去做此低三下四之人,实令人大惑不解。看胡逸之时,见他白发苍苍,胡子须稀落落,也

  是白多黑少,满脸皱纹,皮肤黝黑,又哪里说得上一个“美”字?

  韦小宝奇道:“胡大侠,你武功这样了得,怎么不把陈圆圆一把抱了便走?”

  胡逸之一听这话,脸上闪过一丝怒色,眼中精光暴盛。韦小宝吓了一跳,手一松,酒杯

  摔将下来,溅得满身都是酒水。胡逸之低下头来,叹了口气,说道:“那日我在四川成都,

  无意中见了陈姑娘一眼,唉,那也是前生冤孽,从此神魂颠倒,不能自拔。韦香主,胡某是

  个没出息、没志气的汉子。当年陈姑娘在平西王府中之时,我在王府里做园丁,给她种花拔

  草。她去了三圣庵,我便跟着去做伙夫。我别无他求,只盼早上晚间偷偷见到她一眼,便已

  心满意足,怎……怎会有丝毫唐突佳人的举动?”

  韦小宝道:“那么你心中爱煞了她,这二十几年来,她竟始终不知道?”

  胡逸之苦笑摇头,说道:“我怕泄漏了身份,平日一天之中,难得说三句话,在她面前

  更是哑口无言。这二十三年之中,跟她也只说过三十九句话。她倒向我说过五十五句。”韦

  小宝笑道:“你倒记得真清楚。”

  吴六奇和马超兴均感恻然,心想他连两人说过几句话,都数得这般清清楚楚,真是情痴

  已极。吴大奇生怕韦小宝胡言乱语,说话伤了他心,说道:“胡大哥,咱们性情中人,有的

  学武成痴,有的爱喝酒,有的爱赌钱。陈圆圆是天下第一美人,你爱鉴赏美色、可是对她清

  清白白,实在难得之极。兄弟斗胆,有一句话相劝,不知能否采纳么?”

  胡逸之道:“吴兄请说。”吴六奇道:“想那陈圆圆,当年自然美貌无比,但到了这时

  候,年纪大了,想来……”胡逸之连连摇头,不愿再听下去,说道:“吴兄,人各有志。兄

  弟是个大傻瓜,你如瞧不起我,咱们就此别过。”说着站起身来。

  韦小宝道:“且慢!胡兄,陈圆圆的美貌,非人世间所有,真如天上仙女一般。幸好吴

  香主、马香主没见过,否则一见之后,多半也是甘心要给她种菜挑水,我天地会中就少了两

  位香主啦………”

  吴六奇心中暗骂:“他妈的,小鬼头信口开河。”书小宝续道:……我这可是亲眼见过

  的。她的女儿阿珂,只有她一半美丽,不瞒你说,我是打定了主意,就是千刀万剐,粉身碎

  骨,也非娶她做老婆不可,昨天在赌场之中,她要挖我眼睛,心狠手辣,老子也不在乎,这

  个,你老兄是亲眼所见,并无虚假。”

  胡逸之一听,登时大兴同病相怜之感,叹道:“我瞧那阿珂对韦兄弟,似乎有点流水无

  情。”韦小宝道:“甚么流水无情,简直恨我入骨。他妈的……胡大哥,你别误会,我这是

  随口骂人,可不是骂她的妈陈圆圆……那阿珂不是在我胸口狠狠刺了一剑么?后来又刺我眼

  珠,若不是我运气好,她早已谋杀了亲夫。她……她……哼,瞧上了台湾那个郑公子,一心

  一意想跟他做夫妻,偏偏那姓郑的在江中又没淹死。”

  胡逸之坐了下来,握住他手,说道:“小兄弟,人世间情这个东西,不能强求,你能遇

  到阿珂,跟她又有师姊师弟的名份,那已是缘份,并不是非做夫妻不可的。你一生之中,已

  经看过她许多眼,跟她说过许多话。她骂过你,打过你,用刀子刺过你,那便是说她心中有

  了你这个人,这已经是天大的福份了。”

  韦小宝点头道:“你这话很对。她如对我不理不睬,只当世上没我这个人,这滋味就挺

  不好受。我宁可她打我骂我,用刀子杀我。只要我没给她杀死,也就是了。”

  胡逸之叹道:“就给她杀了,也很好啊。她杀了你,心里不免有点抱歉,夜晚做梦,说

  不定会梦见你;日间闲着无事,偶然也会想到你,这岂不是胜于心里从来没你这个人吗?”

  吴六奇和马超兴相顾骇然,均想这人直是痴到了极处,若不是刚才亲眼见到他和冯锡范

  相斗,武功出神入化,真不信他便是当年名闻四海、风流倜傥的“美刀王”。

  韦小宝却听得连连点头,说道:“胡大哥,你这番话,真是说得再明白也没有,我以前

  就没想到。不过我喜欢了一个女子,却一定要她做老婆,我可没你这么耐心。阿珂当真要我

  种菜挑水,要我陪她一辈子,我自然也干。但那个郑公子倘若在她身边,老子却非给他来个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不可。”

  胡逸之道:“小兄弟,这话可不大对了。你喜欢一个女子,那是要让她心里高兴,为的

  是她,不是为你自己。倘若她想嫁给郑公子,你就该千方百计的助她完成心愿。倘若有人要

  害郑公子,你为了心上人,就该全力保护郑公子,纵然送了自己性命,那也无伤大雅啊。”

  韦小宝摇头道:“这个可有伤大雅之至。赔本生意,兄弟是不干的。胡大哥,兄弟对你

  十分佩服,很想拜你为师。不是学你的刀法,而是学你对陈圆圆的一片痴情,这门功夫,兄

  弟可踉你差得远了。”

  胡逸之大是高兴,说道:“拜师是不必,咱哥儿俩切磋互勉,倒也不妨。”

  吴六奇和马超兴对任何女子都不瞧在眼里,心想美貌女子,窑子里有的是,只要白花花

  的银子搬出去,要多少就有多少,看来这两个家伙都是失心疯了。

  胡韦二人一老一少,却越谈越觉情投意合,真有相见恨晚之感。其实韦小宝是要娶阿珂

  为妻,那是下定决心,排除万难,苦缠到底,和胡逸之的一片痴心完全不同,不过一个对陈

  圆圆一往情深,一个对陈圆圆之女志在必得,立心虽有高下之别,其中却也有共通之处。何

  况胡逸之将这番深情在心中藏了二十三年,从未向人一吐,此刻得能尽情倾诉,居然还有人

  在旁大为赞叹,击节不已,心中的痛快无可言喻。

  马超兴见胡韦二人谈得投机,不便打断二人的兴致,初时还听上几句,后来越听越不入

  耳,和吴六奇二人暗皱眉头,均想:“韦香主是小孩子,不明事理,那也罢了。你胡逸之却

  为老不尊。教坏了少年人。”不由得起了几分鄙视之意。

  胡逸之忽道:“小兄弟,你我一见如故,世上最难得的是知心人。常言道得好,得一知

  己,死而无憾。胡某人当年相识遍天下,知心无一人,今日有缘跟你相见,叫俩结为兄弟如

  何?”韦小宝大喜,说道:“那好极了。”忽然踌躇道:“只怕有一件事不妥。”胡逸之问

  道:“甚么事?”韦小宝道:“如果将来你我各如所愿,你娶了陈圆圆,我娶了阿珂,你变

  成我的丈人老头儿了。兄弟相称,可不大对头。”

  吴六奇和马超兴一听,忍不住哈哈大笑。

  胡逸之怫然变色,愠道:“唉,你总是不明白我对陈姑娘的情意。我这一生一世,决计

  不会伸一根手指头儿碰到她一片衣角,苦有虚言,便如此桌。”说着左手一伸,喀的一声,

  抓下舟中小几的一角,双手一搓,便成木屑,纷纷而落。吴六奇赞道:“好功夫!”

  胡逸之向他白了一眼,心道:“武功算得甚么?我这番深情,那才难得。可见你不是我

  的知己。”

  韦小宝没本事学他这般抓木成粉,拔出匕首,轻轻切下小几。的另一角,放在几上,提

  起匕首,随手几剁,将那几角剁成数块,说道:·‘韦小宝倘若娶不到阿珂做老婆,有如这

  块茶几角儿,给人切个大八块,还不了手。”

  旁人见匕首如此锋利,都感惊奇,但听他这般立誓,又觉好笑。

  韦小宝道:“胡大哥,这么说来,我一辈子也不会做你女婿啦,咱们就此结为兄弟。”

  胡逸之哈哈大笑,拉着他手,来到船头,对着月亮一齐跪倒,说道:“胡逸之今日和韦

  小宝结为兄弟,此后有福共享,有难同当,若违此誓,教我淹死江中。”

  韦小宝也依着说了,最后这句话却说成“教我淹死在这柳江之中”,心想:“我决不会

  对不起胡大哥,不过万一有甚么错失,我从此不到广西来,总不能在这柳江之中淹死了。别

  的江河,那就不算。”

  两人哈哈大笑,携手回入舱中,极是亲热。

  吴六奇和马超兴向二人道喜,四人举杯共饮。吴六奇怕这对痴情金兰兄弟又说陈圆圆和

  阿珂之事,听来着实厌烦,说道:“咱们回去罢。”胡逸之点头道:“好,马兄,韦兄弟,

  我有一事相求,这位阿珂姑娘,我要带去昆明。”

  马超兴并不在意,韦小宝却大吃一惊,忙问:“带去昆明干甚么?”

  胡逸之叹道:“那日陈姑娘在三圣庵中和她女儿相认,当日晚上就病倒了,只是叫着:

  ‘阿珂,阿珂,你怎么不来瞧瞧你娘?’又说:‘阿珂,娘只有你这心肝宝贝,娘想得你好

  苦。’我听得不忍,这才一路跟随前来。在路上我曾苦劝阿珂姑娘回去,陪伴她母亲,她说

  甚么也不肯。这等事情又不能用强,我束手无策,只有暗中跟随,只盼劝得她回心转意。现

  下她给你们拿住了,倘若马香主要她答应回去昆明见母,方能释放,只怕她不得不从。”

  马超兴道:“此事在下并无意见,全凭韦香主怎么说就是。”

  胡逸之道:“兄弟,你要娶她为妻,来日方长,但如陈姑娘一病不起,从此再也见不到

  她女儿,这……这可是终身之恨了。”说着语音已有些哽咽。

  吴六奇暗暗摇头,心想:“这人英雄豪气,尽已消磨,如此婆婆妈妈,为了吴三桂的一

  个爱妾,竟然这般神魂颠倒,岂是好汉子的气概?陈圆圆是断送大明江山的祸首之一,下次

  老子提兵打进昆明,先将她一刀杀了。”

  韦个宝说道:“大哥要带她去昆明,那也可以,不过……不过不瞒大哥你说,我跟她明

  媒正娶、早已拜过天地,做媒人的是沐王府的摇头狮子吴立身。偏偏我老婆不肯跟我成亲,

  要去改嫁给那郑公子。倘若她答应和我做夫妻,自然就可放她。”

  吴六奇听到这里,勃然大怒,再也忍耐不住,举掌在几上重重一拍,酒壶酒杯登时尽皆

  翻倒,大声道:“胡大哥,韦兄弟,这小姑娘不肯去见娘,大大的不孝。她跟韦兄弟拜过了

  堂,已有夫妻名份,却又要去跟那郑公子,大大的不贞。这等不孝不贞的女子,留在世上何

  用?她相貌越美,人品越坏,我这就去把她的脖子喀喇一下扭断,他妈的,省得教人听着心

  烦,见了惹气。”厉声催促艄公:“快划,快划。”

  胡逸之、韦小宝、马超兴三人相顾失色,眼见他如此威风凛凛,杀气腾腾,额头青筋涨

  了起来,气恼已极,哪敢相劝?坐船渐渐划向岸边,吴六奇叫道:“那一男一女在哪里?”

  一艘小船上有人答道:“在这里绑着。”吴六奇向艄公一挥手,坐船转头偏东,向那艘小船

  划去。吴六奇对韦小宝道:“韦兄弟,你我会中兄弟,情如骨肉。做哥哥的不忍见你误于美

  色,葬送了一生,今日为你作个了断。”韦小宝颤声道:“这件事……还得……还得仔细商

  量,”吴六奇厉声道:“还商量甚么?”眼见两船渐近,韦小宝忧心如焚,只得向马超兴求

  助:“马大哥,你劝吴大哥一劝。”吴六奇道:“天下好女子甚多,包在做哥哥的身上.给

  你找一房称心满意的好媳妇就是。又何必留恋这等下贱女子?”韦小宝愁眉苦脸,道:“唉

  ,这个……这个……”

  突然间呼的一声,一人跃起身来,扑到了对面船头,正是胡逸之。

  只见他一钻入船舱;跟着便从后艄钻出,手中已抱了一人,身法迅捷已极,随即跃到岸

  上,几个起落,已在数十丈外,声音远远传来:“吴大哥、马大哥、韦兄弟,实在对不住之

  至,日后上门请罪,听凭责罚。”话声渐远,但中气充沛,仍是听得清清楚楚。

  吴六奇又惊又怒、待要跃起追赶,眼见胡逸之已去得远了,转念一想,不禁捧腹大笑。

  韦小宝鼓掌叫好,料想胡逸之抱了阿珂去,自然是将她送去和陈圆圆相会。</div>

第三十三回 谁无痫疾难相笑 各有风流两不如[3/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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