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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空气之心[3/3页]
小伙,我发现你走路顺拐啊。”
王自勇微微眯着眼,“顺拐也很嚣张吗?”
包工头说:“顺拐在这儿堪称最嚣张了。”
“为什么?”
“咱们厂长就顺拐,有空把这毛病改了吧。”
“为什么?”
“你是厂长吗?”
“不是厂长就没资格顺拐吗?”
“没。”
“那让厂长改了不行吗?他老人家不是天天把‘榜样’两个字挂口头上吗?”
“唉我说你小子怎么说话呢?太嚣张了!还想不想干了?你家里有人看病要钱,有人上学要钱,还有一堆债务要还,想好啊,可没人逼你。”
王自勇攥紧了拳头,深呼吸一口气,“我以后会改的。”
厂里有匿名建议信箱,这是老胡,也就是胡本福的最爱。
他喜欢把这个小破黑厂的小、破、黑,不厌其烦如数家珍地写在信里,而且措辞激烈至极,基本上是一句一个他妈的、两句一个去你大爷的、三句一个麻辣隔壁的。
当然,抛开情绪化措辞,其描述与控诉也都是事实,在这个小破黑厂里,洗澡要花钱,喝水要花钱,指不定哪天上厕所都特么按时计费了,员工宿舍像仓鼠笼,恨不得一平米塞进十个人,员工迟到一分钟,直接扣了一个月工资,食堂天花板掉皮掉进员工饭盒的事儿屡见不鲜,大冬天车间热死,大夏天车间冻死……
当然,老胡的恳切从来没被领导们当回事儿过,最终也不过是自娱自乐不了了之。
毕竟,谁会跟钱过不去呢?幸福千百人亏了我一个的事儿,傻子才去干!对不?
某员工一不小心弄洒了一瓶不知干啥的颜料,然后人傻了,嚎啕大哭,看样子那颜料不是便宜东西。
一堆人围着看,就是没一个去收拾一下的。
他们在探讨洒在地上颜料的形状像什么。
有说像苏联人在教日本鬼子种土豆的。
有说像一位美丽的眼镜娘在抽卷烟的。
有说像企鹅一样的自由女神在攀岩的。
而这个时候的阿缤、胡本福、王自勇三个人正忙着跟机台干仗,看热闹都没时间。
修理机台的问题,占据他们九成九的工作时间。
一生之敌,机台点检,每天都点个晕头转向,实在受不了了,糊弄差事假装点了即可,反正也没谁真的在乎,上面的人真正在乎的只是你没点他们就可以骂你了,至于点检点出啥问题,他们不在意,所以小心点儿就成了。
一生之恨,光栅报警,傻逼光栅天天莫名其妙地报警,有时候需要以暴力来解决,比如阿缤就直接把线干断了,后来怕出事又接上了,气不过,锤了光栅两拳之后,光栅好了。
机台报警的红色闪光灯被他们称作死亡红灯,代表着干不完的活儿,天天累个半死。
机台一出问题,那就是开启‘不良模式’,光出不良品,然后就得修,这里修,前边堆,一会儿工夫,一只只耳机就会堆出一条长长的‘小火车’,排着队等待检阅,偶尔会有‘军姿’不端正的,就会掉进轨道里去,等到发现耳机数目不对之后,就去到处钻狗洞一样慢慢儿找吧……
修好了一个机台,他们会说“这哥们儿终于康复了,出院了”,可惜的是,个个儿都会旧病复发。
有几个机台堪称好兄弟,永远一起出事儿。
有些怎么修也修不好的只能闲置着的机台,那就是绝症晚期患者。
有时候会突然死掉一大批机台,那就被称为癌细胞扩散了。
最大的一次扩散发生在一个中午饭的时候,饭都没吃完就被喊回去修机台,查记录发现一个机台干出了三百多个不良品,其他的虽然没这么辉煌,那也是战绩彪炳,统计过后,发现那一天的不良数,突破了建厂以来的最高水平。
也有一次长达俩钟头没出事儿,结果偏偏下班那一刻,警报轰鸣震耳欲聋。
当时阿缤三人就麻了:真他妈是厚积薄发啊!专挑下班的时候整老子们!
时间长了,阿缤三人都有了幻听,没事儿的时候也总是能听到机台警报声,看到一丁点儿异动,都以为是哪儿哪儿又出毛病了,真可谓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某次走在马路上,一辆救护车“微冷微冷”地叫着,飞驰而过。
三人不约而同地加速迈步,然后又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
麻辣隔壁的,听见120的声音,都想跑过去拔线!因为一般修理的话,第一步就是先拔线,整个过程中也伴随着不知多少次拔线插线,拔插无止境。
每当因为修理时间过长而耽误了产量,包工头就会大喊大叫,跟杀了他全家一样,阿缤三人也不敢跟他顶,只能默默,只当被狗咬了。
流水线的一个小胖子班长也挺牛哄哄的,说耽误了干活,就是维修工的事儿。
阿缤三人简单合计一番之后,一致认为这只小逼胖儿分不清大小王,敢把自己当包工头了,简直是自寻死路!决定大大地震慑一下子。
因为他们也早看明白了,谁都不怪,就怪他妈的机台太老太破太垃圾,而他们能在这儿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已经算超级不错了,换句话说,他们这样儿的维修工,其实挺宝贝的。
底气有,又懂技术,搞小胖子那纯粹是十拿九稳。
然后小胖子就发现他所在的这条流水线,成了全厂最操蛋的流水线,干啥啥不行,报警第一名。
然后阿缤三人全力针对小胖子,无论是对小胖子还是对上级的每一言每一句都透露着社会人的毒辣。
最终,维修工的排面到底是大于流水线工,即便小胖子是个班长也不顶用,毕竟班长好找,维修工不好培养。
小胖子在经历了一番收拾后,彻底没了气焰,再不敢对阿缤三人不尊。
有时候会看见几个全身包的严严实实跟电影里的生化战士一样的家伙,阿缤一直到离职,都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干啥的。
实在累了,有时候也会席地而坐于相邻机台的间隔处,小小一隅,像个墓穴,墓穴里瘫着三个似曾少年。
由于厂里女员工很少,所以一有空了,几乎每个未婚也没男友的女员工身边都会至少围着三个以上的老色批,这时候王自勇就会感慨:“出现了!世界名画!”
阿缤闲着没事的时候,用一截橡胶空气软管弯来绕去,缠出了个不规则圆环,像个橡果,也像一颗心脏,他管它叫“空气之心”,最终他没有把它带出工厂,而是留在了厂里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也许某天有人发现了它,但那人肯定这辈子也猜不到它的名字。
放假的时候,阿缤三人也会出去玩。
他们去爬山,去海边,也去不象征着死亡的有红灯的地方,不过阿缤到了也没敢开荤。
某次他们看到一辆洒水车在雨天里辛勤洒水,于是也就少了些对小破黑厂的抱怨:看看人家洒水工,这才叫真正的当牛做马,这么大的暴雨,都还在干活,绝对是劳模。
他们一起去公共浴室,粗俗地比较着谁的小弟更大。
他们看到某个垃圾桶旁边竖着个牌子:禁止倒垃圾。然后他们各自掏出一只小破黑厂生产出来的劣质耳机,扔了进去,以表达对牌子的尊重。
这个小破黑厂唯一值得说道却也不属于它的地方,也只是从员工宿舍到厂区的那段路——两者并非紧挨着的,而是分属在城的两处。
此路,有漂亮的花草树木和喷泉,有五颜六色的鹅卵石,它们在雨后会显得格外闪亮好看,有悠闲漫步的丁香花一样的小姐姐,有坐在长椅上听歌看书的帅气小哥哥……
后来,阿缤再也没去过任何工厂打工,因为他觉得那不是人干的活,维修工的痛苦和流水线工人的煎熬,他都自有体会或者亲眼目睹了。
他开始向工地进发,然后他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工地虽然更脏更累,但是痛快很多,而且大多只是身体累,心不累。
他还梦到自己攒了一笔钱,买了一套房子,然后他变得很懒惰,东西坏了不去修,发扬艰苦朴素的风格,直接不用了。
尤其是一只吸顶灯告别了天花板之后,垂挂下来,导致那间屋子一半暗一些,一半亮一些。
他觉得蛮有意思的,有时候会在暗一些的那一半看小说,有时候会在亮一些的那一半玩游戏。
久而久之,家里的东西都乱糟糟的,像个猪圈,而且很多东西都用不了,有人来拜访,他会得意地对他们介绍自家的装修风格:装修风。
乍一看,还真像正在装修中的半成品。
他还梦到自己在一个冬天,从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步行回家。WwW.XiaoShuo530.com
走了整整一天一夜,足足一百余公里,路过三个县城以及几十个村子,到家的时候,腿都有点儿瘸了。
途中——
他在一座小土丘上迎着北风撒尿。
他看到几个女的赤身裸体挑逗行人,以行为艺术之名,行耍流氓之实。
他看到一大堆湿润的干草,在夜里闪闪发光,是霜,像无数星辰坠落人间,俯首得见,我为天神。
他看到一个倒退行走的人,问他在干啥,他说他希望靠倒着走来追溯过往进而掌控时间,问他为什么会这么想,他说这是他看《本杰明·巴顿奇事》的感悟,还说因果的存在根源,是变化,是时间,而掌握了时间,就可以自由地操纵因果,成为一切的主宰。最后阿缤祝他成功。
阿缤见到一座庙,进去之后发现庙里的和尚正在焚香拜佛。
和尚要他也烧烧香,说是会有福报的,阿缤说谁没事儿随身带香啊。
和尚说,不妨事,本寺就卖香的,如果你不想自己动手,本寺还有替烧服务,如果你来都不想来,以后可以打电话通知本寺业务员,这边直接就会替您办好一切,磕头烧香请菩萨,一应俱全。
阿缤说,我没钱。
和尚说,那还不赶紧滚犊子?
阿缤掏出一盘蚊香。
和尚说,这是啥意思?
阿缤说,身为一位小说主角,随身带蚊香很合理吧?
和尚说,然后呢?
阿缤虔诚地在佛前焚了一盘蚊香。
和尚们目瞪狗呆。
阿缤被轰出寺庙,不明就里:出家人不是讲究不着相的吗?再说了,蚊香也是香啊,还能帮着寺庙驱驱蚊呢。
他在一家水果店花了十五块钱买了六个梨子,一口气吃完,然后拉了六次稀,就地取材用了六种不同的‘纸’擦屁股,为广阔的大地贡献了六份力。
阿缤在一家街边小店吃饭,其中点了一碗鸡蛋汤,虽然比不上奶奶做的,但也十分好喝,汤汁透亮,味道鲜美,还有大团大团的絮状沉浮在汤里,像村外那条沙河的死水区域,也像动漫《天空之城》里那种画风的云朵。
夜里赶路,饿急了,去某个像垃圾场一样的地方,试图睡一觉,然后被一条大狼狗逼退。
也就不睡了,一鼓作气回家吧。
一户人家外面有个水龙头,阿缤在那个冰冷的天气里小口小口喝了几口冰冷的水。
他穿过不止一个黑暗的林子,在某处听到猫头鹰在叫,想起奶奶讲过的传说,夜里睡觉不关窗子的话,猫头鹰会在外面借着月光偷偷数人的眉毛,数完了,人就要死掉。阿缤不寒而栗,好在他现在没有睡觉,当然他其实也知道那传说也就是是个没啥逻辑的故事,主要还是有点儿害怕无边的暗夜。
他在一家超市门口捡了一些人家扔掉的袋装的过期的吐司面包,干得掉渣的那种,贪心,捡了十几个,吃了一个半。
他很坏地撕破田野里的许多个地棚,觉得可以在里面挖呀挖呀挖些胡萝卜什么的充饥,结果都是大蒜什么的,可惜他不爱吃蒜。
他路过一座大桥,桥下那条河黑乎乎的一片,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芥川龙之介的一篇名为《大川之水》的让他读后产生了某种奇诡感受的文章。
他也遇到过两次恶狗拦路,不过有惊无险,并未真正短兵相接。……
他还梦到了……
醒来之后,他看到阿晴正在看着他,柔和的目光,染着如血的夕阳,头发散落在枕头上,微微凌乱,像某部动漫的可爱女主。
他觉得她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看!
“亲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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